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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馮以安突然伸手抱住她,她本能地掙扎,然而他牢牢固定住她,逼近她的臉,「我唯一介意的是,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值不值得我冒著和父母爭吵反目的危險來待你?」

  辛辰停止了掙扎,空曠的屋子裡突然出現一陣壓抑的寂靜,幾乎可以聽見兩人心跳的聲音,良久,辛辰現出一個苦笑,「以安,我想你這麼心思細密的人,如果沒把你父母在意的那些事放在心上,那麼在對我說分手時,對於值不值得這個問題,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馮以安緩緩鬆開手,「沒錯,我以為我都想清楚了,可是每次重新看到你,我都發現,我高估了我的理智,低估了我的記憶。我恨你可以這麼輕易做到淡然、做到遺忘。那個第一次對你的意義遠不及對我來得重要,對嗎?」

  辛辰的第一次,的確是與馮以安,儘管馮以安不是第一個抱著她出現生理反應的男人。

  這個城市永遠熱鬧喧囂,大學裡放眼皆是新鮮的面孔,看到辛辰的男生照例都眼睛發亮。她卻陷身在突如其來的孤獨之中,心裡滿是苦澀,時常懨懨獨坐,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並且頻繁為夢魘所苦。

  她自知狀態不對,也試著調整,加入了幾個社團,可是演戲、唱歌、舞蹈通通叫她厭煩,唯有徒步,大家都沉默不語,大步向前,身體疲憊後可以安然入睡,她堅持了下來。

  她並不拒絕別人的追求,然而每一次交往持續的時間都不長,那些血氣方剛的男生向她做進一步索求時,她幾乎本能地退縮了,一次次閃電般縮回自己的手,一次次避開別人湊上來的臉。

  辛開宇沒有對她做過貞操教育,只是在她開始發育以後,就讓她看生理衛生方面的書籍,懂得保護自己。

  可惜這樣的書通通沒法教一個青春期的女孩子學會處理感情,把身與心的發育統一起來。她少女時期面對的又是那樣小心控制約束自己的路非,她習慣了他的呵護與忍耐,那些親吻在她身上激發的騷動如此朦朧美好不含雜質,她只有在他離開以後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面對來自別人的熱情,她卻怎麼都調動不起來同樣的情緒,她並不害怕失去那層膜,也有足夠的常識,知道該怎麼避開意外,可她沒法說服自己與人親密到那個地步。

  意識到這一點,她絕望地想:難道以後再也不可能與人親近了嗎?難道那個懷抱已經給自己打下了烙印嗎?

  這點絕望讓她脾氣開始乖戾,略不如意便不加解釋地與人斷絕往來,完全不理會旁人的目光。慢慢地,平面設計專業那個傲慢冷漠的美女辛辰頗有些惡名在外了,追求不到她的男生對她敬而遠之,看不慣她的女生對她冷眼斜視,她一樣滿不在乎。

  總有新的追求者陪她打發寂寞,然而,寂寞這個東西有幾分無賴,被強行打發後,每次都能在她最不設防的時候捲土重來。

  最重要的是,路非始終沒有徹底走出她的生活。

  辛辰拒絕了路非遞過來的郵箱,但辛笛與他保持著聯絡,一直與大家分享著來自他的簡短消息,那個名字就這樣不經意卻又不間斷地落在辛辰耳內,每次都能讓她心底掀起波瀾,但她卻沒法說:「請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了。」

  他曾許諾過拿到學位就回來,這個念頭一經浮上心頭,她就再也沒法說服自己不去想了。

  她的心底滋生出一個隱隱的希冀,不敢觸碰,卻時時意識得到,於是對別人的熱情更加敷衍。

  讀到大三,離路非畢業的時間越來越近了,這天辛辰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蠢動,打開辛笛的電腦。辛笛一向圖省事,郵箱在家中電腦設置成開機自動登錄。辛辰遲疑良久,點開最近一封來自路非的郵件,內容很簡單,談及實習進行得很順利,學校進行的商科課程改革,強調與現實商業的結合,可以接觸更多實戰開闊視野,他個人對於風投十分有興趣,越來越覺得需要在畢業後找一份相關的工作,才能更好地消化理論知識,末尾說的是:「我父親也認為,我有必要在美國找一份工作,好好沉澱下來,積累金融投資領域的經驗,我在認真地考慮。」

  她關了郵箱,明白那個希冀有多渺茫荒謬,當距離變成時間與空間的累積,只會越來越放大。你尚且在與別的男生交往,不管多麼漫不經心,又怎麼能要求他記得那個被你拒絕的承諾。

  第二天,辛辰帶著黑眼圈去參加縱山,埋頭疾行了超過八個小時,到最後已經只有她一個女生和三個男生在堅持。到達目的地,她才停下來休息,累到極致的身體每一塊肌肉都酸痛不已,癱倒在地上。同行的一個男生一邊喘息,一邊詫異,「看不出你有這份潛力,差一點我就跟不上你了。」

  她先後加入了學校的縱山社團、跨校際的戶外聯盟,最後又加入本地最大的戶外BBS,時常與不同的同學或者網友相約縱山,但今天這樣的高強度疾行是頭一次,驟然停下來,她只覺得兩條腿失去知覺,無法做最輕微的移動,她伸手按捏著,試圖恢復活動能力,但實在疲憊,手上動作無力。

  那男生探頭一看,不禁笑著搖頭,他也是戶外運動迷,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大方地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有力的手指替她按摩放鬆緊張的小腿肌肉。

  在針刺般疼痛的感覺襲來後,她的肌肉漸漸鬆弛下來。她看著面前男生短而烏黑的頭髮,輕聲說:「謝謝你,李洋。」

  他抬起頭,一雙清亮的眼睛含著笑意,「真難得,你居然記得我的名字。」

  驟然看到這樣明朗乾淨而溫和的笑容,辛辰有刹那的失神。

  李洋來自西北,有著關中人的長相,高而挺拔的個子,端正的面孔,略為狹長的眼睛,就讀於本地另一所高校,學的工科,卻愛好哲學,加入徒步的時間並不長。

  兩人並坐閒聊,辛辰話並不多,只是聽著,若有所思,面孔上帶著疲乏的哀愁,打動了李洋那顆敏感的心。

  交談之初,李洋心存疑惑,他對辛辰的名字有所耳聞,但真正在一起後,發現這個安靜得過分的女孩完全不是傳說中飛揚跋扈的模樣,在徒步途中從不說話,並不怎麼理會男生的搭訕,臉上總有一點淡淡的厭煩和心不在焉的表情,讓他大為吃驚。

  他們順理成章地開始交往起來。

  辛辰在一次縱山中扭傷了腳踝,李洋將她背下山,天天騎自行車往返在兩個學校之間,給她打開水、買飯菜,帶她去做理療。聽說侄女受傷後趕來探望的辛開明看到他,對這個舉止踏實的男生大加讚賞,認為辛辰終於學會了識人,唯一的不確定就是李洋是外地人,不知道會在哪邊就業。

  辛辰聽了直笑,說大伯想得未免太遠。辛開明正色道:「你們都讀大三了,要學會為將來打算,這孩子如果有意為你留下,大伯一定會幫你們的。」

  辛笛在餐桌上說起收到路非的郵件,他已經拿到一家規模很大的風投公司的Offer,搬去紐約工作,大伯大媽嘖嘖稱讚他的出色與前途無量,辛辰只木然往口裡撥著米飯。沒人注意到她的沉默,她安靜的時候已經越來越多。除了辛笛偶爾感歎外,所有人似乎都習慣了這個沉靜的、長大了的辛辰。

  到了大四下學期,找工作這個現實的問題越來越緊迫地擺在大家面前。李洋是家中獨子,家人強烈要求他返回西北那個省會城市工作並繼續深造,他握著辛辰的手說:「跟我走吧,我保證一生對你好。」

  這是頭一次有人對辛辰說到一生,這個詞灼熱地撲向她,如同生理上的熱情一樣讓她瑟縮了,她遲疑,「我考慮一下。」

  真的要隨一個人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開始全新的生活嗎?也許這是她擺脫無望感情糾纏的唯一機會,至少靠在李洋懷裡,他溫和而體貼,沒有侵略性,她也沒有違和的感覺。

  沒等她跟大伯說起,辛笛在家裡的晚餐上宣佈收到路非的郵件,他將要回到北京工作。辛辰的心迅速加快了跳動,本來萎縮得接近於無的那個希冀突然不受控制地重新膨脹起來。

  當李洋再次問到她的決定時,她說:「我想去北京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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