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一路繁花相送 | 上頁 下頁
五八


  「我從秦嶺回來以後,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攝影工作室做助理,第一天上班就是到這兒來拍一對新人結婚的過程。那天也很熱,主持儀式的神父不停地講耶穌,新娘的妝都快花了。」辛辰嘴角勾起,笑道,「唉,不知道怎麼搞的,坐在這裡就想起那天的情景。」

  當時辛辰在西安住了近一周的醫院,然後執意出院買火車票回家,打電話給大伯報了平安歸來,然後在家躺了足足一天,懨懨地既不想吃東西也不想挪動,到夕陽西斜時分,鄰居家飄來飯菜香味,卻引得她更加噁心欲吐。她想,困在深山就著雨水用力咽壓縮餅乾、躺在醫院吃食堂飯菜都沒這反應,可真是奇怪了。

  她終於還是命令自己爬了起來,趴到窗臺上望向外面。這一片老居民區的房子並沒有煙道,大家的廚房用的都是曾在這城市風行一時的無煙灶台,所謂的無煙灶台不過是將廚房窗臺推出去一點擱上煤氣灶,裝在窗子上的抽風機對著外面抽出油煙,每台抽風機下麵都拖著長長的油膩痕跡。到了做飯的時間,居民區內各種味道雜陳,爆炒的聲音此起彼伏,充滿人間煙火氣息。辛辰微一仰頭,只見對面呂師傅喂的鴿子群飛過,它們飛翔盤旋,以幾乎相同的角度反復掠過她的視線。

  眼前是她從小見慣的尋常景象,從秦嶺那樣壯麗而危險的地方歸來,如此市俗的景象也具有了不一樣的意味,記起昨天在電話裡對大伯的保證,她振作起來,換了衣服下樓去買東西吃。

  第二天辛辰便開始找工作,幾乎毫不挑選地接受了第一個錄用她的職位,當然這也是她大學時兼職做熟了的工作,跟著攝影師,根本不用他指導角度地打著反光板,間或同化妝助理一塊迅速給新娘補妝。

  那時這所教堂剛剛翻新,色彩比現在還要鮮豔,到處擺放著盛開的玫瑰,喜氣洋洋。那對新人不知是否信教,但依足西式禮儀,主持的神父也格外落力,冗長地宣講著婚姻的真諦,諸如不要衝動之下的愛情、努力培養自己成為好的伴侶、清楚人生的目標、領會神的旨意之類。他洪亮的聲音在教堂中引起共鳴,氣勢頗為攝人,可是辛辰只覺得疲憊,她不知道是身體沒有完全恢復,還是炎熱的天氣、教堂到處晃眼的色彩、帶著迴響的佈道聲讓她覺得難受。

  終於神父開始與新郎新娘對話,讓他們交換戒指。她突然再也支撐不住了,把反光板交給同事,坐到最後一排的位置上,遠遠地看著激動得流淚的新娘和鼓掌的觀禮來賓,想到以後得經常重複旁觀這一幕,不禁一陣不寒而慄幾近虛脫。

  當然她是多慮了,本地選擇教堂婚禮的人不算多,而她的圖片處理能力很快為她贏得了一個後期製作的職位,不必再跟著攝影師出席這類引起她強烈不適感的場面。現在想起來,只覺得當時的反應頗為荒誕可笑,「我還想,以後能不來這裡絕對不來,可今天坐在同樣的位置,倒覺得心裡很安寧平和,多奇怪。」

  林樂清也笑了,「你信仰宗教嗎?」

  辛辰搖頭,說:「不信,有時我會想,如果我有個信仰,是不是能更容易做到內心平靜。」

  「你夠平靜了,合歡,平靜得不像你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林樂清微笑著看她,「在太白山上徒步時,這一點已經讓我印象深刻了。」

  「我招認,我是裝的,樂清,其實我很害怕,可我更害怕我的恐懼流露出來會嚇壞你,又或者會約束你,讓你放棄自己的逃生機會,畢竟你當時還是一個孩子啊。」

  「又來了,我當時快20歲了,不是孩子。」

  辛辰直笑,「好吧,孩子,你不是孩子。」

  林樂清無奈地笑,側頭看著她,「合歡,在我面前不必裝,尤其是現在,不必非要表現得開心。」

  辛辰詫異,「樂清,對著你我沒什麼可裝的。我現在倒真是沒有不開心,不過,既然你這麼說,」她將頭靠到他肩上,「借我靠靠就好。不知怎麼搞的,可真是累啊,比連續縱山六小時還累。」

  在太白山上,兩人坐在帳篷內,外面驟雨初停,到處迷漫著薄薄一層霧氣,林樂清再次拒絕辛辰讓他獨自先走的提議時,她沉默良久,也是這樣將頭靠到他的肩上,卻又馬上抬起,問有沒弄疼他的傷處。想起往事,林樂清微微一笑。

  「為什麼會累,因為路非嗎?」他輕聲問她。

  辛辰煩惱地笑,「嘿,為什麼每個人都斷定我應該和他有關係?」

  「路非是愛你的,合歡。他幾個月前去美國出差,跟我小表叔去我宿舍,看到你的照片後,才知道你去徒步遇險,那個時間,他正好也回來本地準備找你,你們只是錯過了而已。」

  「這是他跟你說的嗎?可那根本不是錯過,我們早就走上不同的路了,再見面沒什麼意義。」

  「於是你特意去參加徒步,只是為了避開他嗎?」

  「天哪,你居然這樣想,希望他可別這樣推理才好。不,樂清,我不至於為避開某個人,特意去找一個會讓自己送命的機會,那簡直矯情得太可笑了,更別說還差點拖累到你。我以前一直任性,可真沒任性到漠視自己和別人性命的程度。我只是那段時間狀態很差,厭倦了當時的工作,再加上不想見他,準備隨意找個地方散心,唯一的錯誤就是準備不足。」

  「在太白山上,你發燒昏迷,一直叫他的名字,讓他不要走,合歡,不要騙自己。」

  辛辰驀地坐直身體,轉過頭盯著林樂清,「真的嗎?」看見林樂清肯定的表情,她咬住了嘴唇,思忖良久才苦笑道,「我倒不知道,我病得這麼狼狽。」她突然意識到什麼,抬手捂住嘴,「你不會把這也告訴了路非吧?」

  林樂清笑道:「我真說了,他一定要問詳細情況,那麼好吧,如果是他辜負了你,那他活該受點良心責備。」

  辛辰神情變幻不定,隔了一會兒,聳聳肩,「樂清,我跟他又不是演肥皂劇,沒有誰辜負誰啊,不過是他要出國留學,我說分手,然後各走各路,很平常。這個誤會太可笑了,難怪他看我的樣子一臉負疚加懺悔,希望他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甩了他的女朋友,我可承擔不起這責任。」

  「你不愛他了嗎?」

  「樂清,你15歲時愛過誰沒有?」

  林樂清認真想想,「我比較晚熟,15歲時還很純潔的。有人給我寫過情書,我對一個女孩有過朦朧的好感,不過好像說不上愛。」

  「我15歲到18歲時,愛過一個人,愛到捨不得放手,只希望能霸佔住他,不管其他一切,到最後明知道留不住他了,也不願意裝得大度一點留個美好的回憶給他。」她輕聲笑,「現在想想那個彪悍的勁頭,自己都覺得奇怪,搞不懂怎麼會那麼理所當然地認為別人該為自己改變人生規劃。」

  「可是依我看,為所愛的人改變規劃才是明智的選擇啊,不管是工作還是學習,哪有愛人來得重要。」

  「你看,我還是得叫你孩子,你和我17歲時的想法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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