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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第七部分 揚州

  §154

  存扣和哥哥乘晚上七點半的興化至揚州班船,於次日早上七點多鐘才到了揚州,整整在船上一夜。在南門渡江橋輪船碼頭下船,隨人流出了候船室,兄弟倆喊了掛人力三輪車,說到師範學院。兩人挨坐著,行李放在腳下,扁擔存根豎著抱在懷裡。從渡江橋向北,順國慶路到市政府,向西折進三元路,在文昌閣向北拐進汶河路,到四望亭時向西彎進西門大街,又經過三四百米,才終於到了學校。全部路程大約有四公里。三輪車夫騎得臉上汗直淌,汗衫都濕了,吸在後背上。

  一路上,存扣的心情奇異地激動著,他發現揚州這個古城挺投他的脾胃。國慶路是條老街,路面不寬,兩邊的法桐連成一片,人車都像在綠色的穹隆中間經過。沿街古色古香的老房子幾乎全是店鋪,從國營的商店、書店、藥店、飯館、照相館……到私人開的五金店、服裝店、餃面店、燒餅油條店、畫像店、專賣「揚州三把刀」(菜刀、理髮刀、修腳刀)的店……應有盡有。從三元路到西門街這六七百米的路上,就有民國時期的教堂,清朝的白果樹,明朝的文昌閣,唐朝的石塔寺,宋朝的四望亭。難怪聽人說過,站到揚州的大街上是「唐宋元明清,從古看到今」,果然是不假的。整個古城籠罩著濃厚的市井氣息和文化意蘊。存扣心想:這樣的地方好,讓人心靜,意態從容,是個適合讀書的地方。

  想不到在學校大門旁邊居然看到了秀珠。他的修鞋攤子擺在花台前面,正坐在那裡埋著頭飛針走線呢。存根高興地喊了他一聲。存扣老早就曉得秀珠是在揚州西門的大學門口修鞋的,沒想到這個大學就是錄取他的揚州師範學院。他也跟著喊了一聲:「秀珠哥!」

  秀珠抬起頭,驚喜地叫起來:「哎喲喂,是你們兩個啊!——存扣考到這兒來啦?」

  他鄉遇故人,著實一番親熱。秀珠千叮嚀萬囑咐要存根晚上到他那兒吃晚飯,歇宿,不許下旅社。他在校門口等著。他有掛小三輪車。他住的出租屋在離學校一公里的邵莊62號,靠農學院。

  第二天早上,存根坐著秀珠的三輪車一起到了學校。秀珠把三輪車鎖在花台旁邊,一瘸一跛地隨存根去存扣宿舍看了看,對存扣說了許多關心話。逗留了二十分鐘左右,終究不大放心校門口的三輪車,就先告辭了。存根把秀珠送到樓下回來對存扣說:「真想不到秀珠混得不醜哩。住人家一間廂房,七十塊錢一個月,裡面要啥有啥,高低床,電視機,燒的煤氣灶,就差個女主人了!」

  他說秀珠喝酒的時候告訴他說,他已經是萬元戶了。「這才出來幾年呀!看來人還是要出來闖才行。『樹挪死,人挪活』,只要敢闖,能吃苦,瘸子癱子都能發財!」

  存扣說:「還是攤上現在政策好,不然就是好好的人,還不是窩在那幾塊田上,吃苦受窮的。」

  存根說:「那是那是。送你出來一趟還真長了些見識,開竅多了。俊傑這小子也可以出來闖幾年哩。」

  存扣笑著問:「秀珠哥昨晚咋待你的?」「可客氣哩!先帶我到農學院浴室洗澡。澡堂子可好哪。要我把人家擦背,我哪好意思。他擦了,像殺豬似的躺在大條凳上,瘮死人!」存根笑著,又掰著手指說,「晚上弄了一桌子菜:剁了半夾揚州老鵝,燒帶魚,煮幹絲,燒臭豆腐,燒雜素。噢,還買了幾個什麼朝鮮菜,也不知什麼東西做的,吃在嘴裡『咯吱咯吱』的,沒甚味,倒是脆得很。」

  存根津津樂道地對兄弟說著。存扣卻低下了頭。他想,如果秀平現在還在,多好。

  中飯後,存根要回去了,存扣有些依依不捨的,說:「哥,明天再走吧。我們還沒上課。下午我陪你出去玩。」存根說:「不了,你也才到揚州,哪兒都不熟。等下次哥有機會來,你再帶我玩。好好安下心來開學吧。」存扣送哥哥到輪船碼頭,下午兩點半的航班。仍舊坐三輪車去。一路上兩人東張西望,觀賞著街上的風景。三輪車夫是個熱鬧人,聽他倆是第一次來揚州,主動介紹起沿路那些古跡的來歷故事。車子行到三元商場時,存根請騎車師傅暫停一下,說進去買些好吃的帶回去,好歹也是來了一趟大城市,不然俊傑會鬧的。存扣也跟了下車,在商場賣玩具的櫃檯上揀了把很好看的塑膠水槍。存根笑著說:「你給俊傑買這個正投他的門,這小子就喜歡舞刀弄槍。」

  §155

  剛開學,整個大學校園裡熱熱鬧鬧的,存扣卻感到了失落。事實上,從送哥哥上了輪船,失落感就產生了。哥哥坐的船在古運河裡犁起白浪,漸行漸遠。他一屁股坐在碼頭上,像被人丟在了這個陌生的城市。回頭的路上他是步行的,心裡空寡寡地難過,走到學校用了個把小時。他感到了沉重的孤獨。以前他到興化石橋中學複讀時並沒有這樣的感覺,原因是他沒有走出興化縣境,也就沒有走出他熟悉的語境,同學之間相當地容易溝通,兩天一過就成熟人朋友了,更何況過了幾天保連的到來讓他有了最好的夥伴……而現在,在外面,他耳中全是「嘰裡呱啦」像說快板書的揚州話;校園裡更是南腔北調樣樣有,同學中他一個也認不得。他又不是主動跟人搭訕的人,因此連續幾天他在班上宿舍裡都不大講話,就是上課、吃飯、睡覺,也不參加什麼體育活動。給人的感覺他是一個沉默的人,不好動的人,有心事的人。

  存扣終於明白自己其實是一個情感上依賴感相當強的人,戀家的人,走出了鄉音他就有些無所適從。他心裡暗暗笑自己沒出息,從小就仰慕江湖男兒,四海為家,建功立業,快意恩仇,而他才離開家鄉二百來裡地就心慌意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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