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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阿香歡天喜地地划船過來,跳上他的船,投進他懷裡,抱住他,高興得「嚶嚶」直哭。存扣不知所以,手足無措,觸到了她柔順的秀髮綿軟的腰肢和豐肥的屁股。這時候船舷下面兩張蒲扇大的荷葉抖動起來,兩邊一分開,一個水淋淋的腦袋探了上來,雙手攀住船幫,只一躥,便躥了上來。同樣是個女子,苗條秀美的赤裸胴體上掛滿了珍珠般的水滴,順著溝溝壑壑朝腳下跌落。她站在船頭上,對著他倆冷笑……是秀平!

  存扣頭「轟」地一響,身子朝水中跌落……

  存扣從夢中驚醒過來,沒命地喘息。周身汗津津的,正像從水中爬上來的。看電視的人早已回去,聽見外面院子裡的蟋蟀在清寒中「」地鳴叫。已經半夜了吧。存扣心想,我和阿香是有些黏糊了,秀平姐對人犯錯誤從不縱容的,她是生氣了,睡前肯定是她的辮子響,現在又托夢警告我了。我真渾,怎就和阿香搭訕上了,還認了妹妹,被她黏得都不作主了。不行,不能這樣。這樣對不起秀平姐。我不跟她嗦了。放心吧,秀平姐,存扣不會忘記你的,不會去跟旁人好。存扣心中只有你一個。你放心。姐姐。

  §100

  活潑可愛天真爛漫的阿香又回來了。高二班需要阿香,習慣阿香,這是一個能夠給整個班級製造快樂的姑娘。有了她,沉悶可變活躍,緊張化為輕鬆,從這個意義上說,阿香更像一位天使,帶來美好情愫的天使。沒有人瞭解她轉變的秘密,除了存扣。世上就是有像阿香這樣的女子,她們在理性面前表現得相當弱智,她們靠本能率情率意地活著,她們情緒的乍晴乍陰都是生理和心理原生態的體現,沒有一絲矯情。她們眼下和日後擁有的快樂和苦痛都是純粹的,而流轉於純粹的快樂和苦痛中的她們為這個人世貢獻出的是誠實、豐富和精彩。本能即是天真,是人間的天籟。

  存扣這次送阿香回家果真像是下了一場及時雨。雖然不是出於存扣的自覺和主動,而是阿香爭取來的,屬於「人工降雨」,但這又怎麼樣。阿香如一朵枯蔫的小花吸飽了水分,立馬變得鮮靈起來。

  存扣怎麼忍心再讓阿香回到委頓抑鬱的狀態呢?雖然他得到了秀平非常明確的暗示,但他再不願意面對阿香對他的任何示好而視而不見,無動於衷。其實那些示好是多麼簡單,簡單得可以讓任何人都看不出任何端倪,唯有當事人才能敏感地心領神會。比如進教室時對存扣的驚鴻一瞥,比如出教室時不經意的回眸一顧,比如存扣打球時躲在人縫中的默默觀望,比如在校園裡相遇趁人不注意遞過一個笑靨,或者上教室時正好跟在存扣後面,便加大步幅趕到前面來,雖然頭都不回,但她故意和誇張的資訊已經毫無遺缺地傳達給了對方,陡然的加速使她變得風風火火,連蹦帶跳,一溜小跑,腰肢如風擺楊柳,屁股活潑地扭動,那可愛又可笑的模樣就像一個能幹的小女人,急著要去做件急要做的事情。存扣對她的這些示好報以會心的眼神,甚至一笑,把笑意、滿足和輕鬆都留駐在臉上一會兒,讓那個丫頭看了高興。這又有什麼呢,他這樣做完全出於一個憨實善良的小夥子的心意,並沒有非分之想和出格的舉動,沒什麼可以指責的。只要是正常健康懂得熱愛和體味生活的人都無法拒絕一個活潑熱情天真純潔的女孩的這種清新的愛意的,就看你怎樣去把握好了。

  存扣對阿香示好的把握限在眼神上的交流和回報——這也是讓人愉快的呀——和週末送她回家一次,盡一點兒「兄長」的義務。但這對阿香已經夠富足的了。這樣的女孩索要的並不多,些微感性上的給予就讓她心地踏實歡天喜地了,對每週末相聚一路的嚮往和等待更是她的一道情感大餐,讓她激情飛揚;學習上因此更有勁了,以致徐老師佈置的拗口拙牙的古文全篇背誦她也能伶伶俐俐地先別人背出來;英語是她的長項,現在更好了哩,單元測試居然撈了個班上最高分數,很長時間沒有過了。

  這一天,兩人走在回焦家莊的小路上,野外的景色讓他倆心情好得不得了。天空湛藍,明淨得像被水洗過了,絲絲縷縷的白雲看上去也那麼潔淨,如畫家在天幕上隨心塗抹出的筆意,從容悠然。時分已到了農曆十月,西斜的太陽帶給人的只是涼沁空氣中的溫暖,如母親溫厚體貼的撫摸。田野裡的最後一茬雜交稻也收割完了,一下子顯得空曠遼遠,安靜而寂寞。錯落在平原上的村落因此盡顯輪廓,那些秋樹,那些舉著嫩白蘆花的葦障,那些房屋,那些屋頂上的炊煙,那些從村莊裡傳出來的牲靈和人類的聲音,都那麼清晰、清新而抒情,如水墨世界,如世外桃源。

  在一馬平川的水鄉平原上,焦家莊南河前的那個幾丈高的土坡就顯得非常的突兀,不知它是怎麼形成的。有人說這是焦家莊古人祭祀祖先的土台,也有人說這是一個大古墓的封土堆,但都缺少證據,傳說而已。

  這個土坡在近代發生過一次壯麗的事件。一九四二年,新四軍在這裡打過一次伏擊,一舉擊沉了經過焦家莊南河開往大豐縣城的兩艘日軍運輸船。戰鬥勝利了,這裡卻也永遠留下了七位烈士的忠骨。土坡上生著各種雜樹,蒼蒼鬱鬱,叢草沒膝,很是荒蕪。林子深處是烈士墓。也只有到清明時節,這裡才有些生氣,附近莊子小學校的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打著紅旗抬著花圈來祭掃烈士墓。

  今天,阿香牽著存扣的手來到樹林深處的烈士墓處,兩人在墓碑前的石階坐下。每次把阿香送到土坡上,存扣總要讓阿香賴上一會兒,倒像是成一門功課了。以往是兩人站在林子裡呆上幾分鐘就走,現在阿香把他引到這裡,樹高草深一片寂靜,烈士碑默默地站在身後,奇異的環境讓人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新鮮,又有點無名的激動和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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