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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是看不上眼,"不曾想仁希一點兒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反倒正而八經地說,"儘管你命犯桃花,時刻被女孩子圍追堵截,但骨子裡你很挑剔,你傾心的,是許知心那種類型的女孩子。"

  知心的名字,讓費揚的心陡然一跳,慌張得就像是在公車上被當場擒獲的扒手。是的,他愛上知心,狂熱地愛上她。他見過太多的美女,可是那些女子全都跟他氣場不對。而知心,她的品行,囊括了無數美好的漢語詞彙,比如正義,比如仁慈,比如勇敢,比如剛強,在KEN採訪受傷的那一次,她拒絕和談,追究到底的精神,是那樣空,那樣絕,那樣不妥協,不畏懼,深深地撼動了費揚。

  "所以,我一直明白費伯母的心情,"仁希繼續說下去,"愛情的旁觀者--費伯母是在扮演著愛情的旁觀者。"

  費揚作聲不得。

  "明明深愛一個男人,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愛別的女人,什麼都不能做,不能爭取,不能奢望,因為愛情不是競賽,不是考試,即使盡了力也沒有用--你明白那種無助、無望的痛楚嗎?"仁希雙目潮濕。

  費揚緘默。仁希從未如此嚴肅地向他示愛,他實在不知道應當怎樣應對,才不至於傷害到她的自尊,傷害到他們之間根深蒂固的友誼。

  "你知道魯迅怎麼說?"仁希道,"魯迅提倡人在愛情中應當做到十個字,'糾纏如毒蛇,執著如怨鬼'。"

  費揚只能悶頭喝茶。

  "如果是男人還好,可以糾纏,可以執著,可以像韋小寶那樣,信誓旦旦地跟人家求婚,說什麼'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這一生一世,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千刀萬剮,滿門抄斬,大逆不道,十惡不赦,男盜女娼,絕子絕孫天打雷霹,滿身生上一千零一個大疔瘡,我也非娶你做老婆不可。'"仁希活靈活現地摹仿著,滑稽至極。

  費揚忍不住,笑到噴茶,仁希瞪他,卻是撐不住,也笑出聲來。

  5

  知心參加小學同學聚會,深覺無趣,託辭早退,意興闌珊地回到家,正巧遇見於斌攜了一罐烏雞瓜條湯,殷殷勤勤地來探望知意。

  "晚上我跟部門經理去應酬,見這湯煲得夠火候,就單叫了一份,順便送過來。"於斌扶了扶眼鏡,一板一眼地解釋道。

  "順便?"知心捉弄他,"不是巴巴地跑到酒店去問,什麼湯最有營養、味道最好、又最適合孕婦進補?"

  "不是不是,"于斌連連擺手,臉也紅了,聲音也結巴了,"我、我真是去應酬來著……"

  "應酬會專門帶著你家的湯罐?"知心一語戳穿他。

  於斌手裡拎著的,確是他家那只祖傳的黑色湯罐,於斌用它給知意送過好些美食,每回都有不同的藉口,有時說是母親煲的好湯,有時又說順道買的。

  於斌大窘。

  "好了,知心,你就會欺負於斌,"知意解圍,"於斌,剛好我有點兒餓了,這就嘗嘗吧。"

  許爸爸許媽媽外出散步未歸,於斌笨手笨腳地到廚房取了餐具,乘一碗湯,遞給知意。知意小口小口地啜飲,不住口地誇湯味醇香。於斌羞澀地笑,一臉的歡天喜地。

  "晚了,回去休息吧,明早還上班兒呢。"知意溫言道。

  於斌奉若聖旨,乖乖兒地打道回府。

  "真是個實心腸的好人,"於斌一走,知意就歎息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一點都沒變,還跟小時候一樣,那麼善良,那麼老實,那麼不得志,他家裡的長輩一直對他寄予厚望,總希望他排名在前,結果落榜名單,他是第一個,裁員名單,他也是第一個,叫人看著都心生惻隱。"

  "沒辦法,對於於斌那樣的人來說,命運就是一根大悶棍,有本事一次一次地把他給打趴下。"知心道。

  知意莞爾。

  "姐,為什麼你們青梅竹馬這麼多年,能夠始終保持著兩小無猜時的美好情愫?"知心感歎,"不像我那些小學同學,一個個變得面目全非。"

  "沒那麼誇張吧?"知意笑吟吟地審視著她,"一定是參加同學會,看到了你從前的夢中情人,大失所望,是不是?我記得誰說過的,愛,就是愛消失的過程,你是親身體驗到了這種殘酷的消失過程?"

  "姐,你記不記得那個被我叫做蜘蛛俠的男生?"知心粘著她問。

  "記得,怎麼不記得?你崇拜人家得要命!"知意笑,"不就是會踢踢足球、跳跳街舞、個兒比一般男生高那麼一頭嗎?你那陣子天天跑回來跟我念叨,說什麼你們班也有個蜘蛛俠!"

  "是,他那時候威風八面,好多女生暗戀他,結果今晚同學會,乍一見,我都不相信是他!"知心滔滔不絕,大發感言,"他胖了許多,人一胖就顯得俗,可是,他的庸俗又不止是因為胖,他的西裝過分緊身,領帶過分鮮豔,頭髮太亮,笑容又太假,根本就不是我記憶裡的那個人了,時間像是徹底改變了他,最糟的是,他選女伴的品位實在是太差,那女人打扮得花團錦簇,身上可以戴首飾的地方全部掛滿了家當,連短頭髮上面都扣著重磅炸彈一樣的鑽飾……"

  "俗不可耐,是不是?"知意發笑,"你眼中的那位白馬王子,我原先看著就勉強得很,他有哪一點像蜘蛛俠?黑色緊身衣又髒又難看,油滋滋的劉海耷拉下來,不僅不可愛,簡直可恨--又可恨又搞笑!"

  "我也懷疑我的眼光,"知心不笑,苦惱道,"當年怎麼會把他當成了蜘蛛俠?不就是一個滿街'得瑟'的小混混嗎?惡搞而已。現在想來,他那時跳街舞扮酷的樣子非常找抽!"

  "蜘蛛俠本來就沒什麼稀奇,不過是偶爾換上英雄服裝的普通人,人家超人和蝙蝠俠才是穿著普通人衣服的英雄哪,"知意不屑道,"初戀女友被殺了,蜘蛛俠居然可以忍辱負重,過兩天又愛上旁的女人,要換了蝙蝠俠,估計是先把壞人給滅了,再蹲蝙蝠洞裡生好幾個月的悶氣--你看看那個新出來的版本,退休的蜘蛛俠重出江湖,成了什麼樣兒?又乖戾又愚蠢,根本就不是正義向邪惡宣戰,而是黑對黑,那壞也還不是真正的邪惡,最多把情敵揍一頓,跟老闆打打小報告什麼的。在老蜘蛛俠的世界裡,壞人是怎麼被處理掉的?要麼自取滅亡,要麼幡然悔悟,幼稚得可恥。更為荒唐的是,這老頭除了辱沒公共使命,私生活還一團糟,他一生的愛人,居然因為體內儲存了他有放射性的精液,得癌症而死!"

  "姐!"知心驚呼,"你不是一向都不喜歡這些玩意兒的嗎?我可是從來不知道你對動漫有這麼深邃這麼精闢的研究!"

  "去!少給我戴高帽子!"知意笑著打她一下,突然間神色灰黯,"還不是因為你姐夫,他生前最喜歡……"哽咽著,說不下去。

  知心不由得緊緊擁抱她,心如刀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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