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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現在跟過去不一樣了。過去你們這兒叫鬼地,外界傳言這裡到處是惡鬼,進來了就出不去,所以沒有人願到這裡來,你們也不願出去。有了矛盾都是自己解決,今天你家殺了別人,明天別家又來殺了你,沒完沒了地打鬥。現在時代不同了,解放了,你們不再是誰的奴隸,不用再逃來逃去。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咱們不能還像過去那樣抱著老觀念不放,動不動就血債血償。我建議你們立刻去鄉上報案,由政府處理這事。單增大哥,你是隊長,也是草原上叫得響的漢子,如果你能帶頭改變草原上這種報仇方式,後代人都會感激你的。"

  "卓醫生說得對。我們草原上歷來就是你殺了我家的人,我再殺你家的人,年年都有流血犧牲,祖祖輩輩沒完沒了。"這時老族長駝著背在石達和另一個年輕人的攙扶下掀簾進來,單增趕緊起來讓他坐下。"人家說我們什麼?"阿不火",意思是不講道理、又髒又亂的藏北人,為什麼我們自己不能克制一下?出了事為什麼不能讓政府幫我們處理呢?流血對哪個帳篷都沒好處。"

  "老族長,我……"單增看著老人的臉,捧著腦袋蹲到地上,眼裡漸漸蓄起淚水。

  "單增,你爺爺死于仇殺,你父親也死于仇殺,現在你兄弟又去了,難道還要陪上措姆的命才甘休嗎?"老族長拍著單增的肩,認真地說。

  老族長一席話說得單增和三弟抱著腦袋嚎啕大哭。

  因為卓麥和老族長出面,單增同意第二天去公社報案。

  第二天早上有人說,達娃家的老四已經帶著被子去鄉上自首了。

  公紮此時正一個人爬在察那羅的半山腰上,在石頭縫裡仔細尋找著,身邊不時有碎石滾落。察那羅山五千米以上的部分長年積雪,加上山頂天天都有新雪累積,一個極小的動作就可能引發雪崩。公紮不敢移動太快,呼吸儘量輕緩,怕聲音引起空氣震動,雪崩下來就完了。

  察那羅山東面臨湖,南北兩邊各有一條峽谷,西邊就是一望無際的錯鄂草原。這樣的地勢,是野犛牛、野狼和熊出沒的理想天堂。加上狼神的傳說,這兒仿佛成了禁地,牧人們不願意到這裡來,膽子大的老獵人偶爾會扛著槍,三兩人結伴來此走一遭,也是匆匆而回。

  公紮父親在世時倒是常常來此打獵,也帶他來過。紮多在世時也常來此山采藥,聽他說過山上的情況。他說第一層山后有條雪穀,那是熊的天堂。快到山頂的平臺上有個大青石,格薩爾王用來拴狼神用的神鏈,神鏈邊上就是通向香巴拉的大門。

  他看著那雲霧繚繞的雪山頂,想起措姆講的那個故事。"察那羅原本是有心臟的,還能跳動,後來不知怎麼了,心臟沒有了,只剩胸腔!"那個平臺,會不會就是察那羅的胸腔呢?公紮這麼想著,往山頂上望瞭望。他想抽個時間上去看看那個神奇的平臺、天賜的鐵鍊,還有那個關於狼神的傳說。

  今夜是不行了,公紮抬頭看了看天空,月亮已經走到了山頂,阿媽還等著他呢。公紮看了看背包裡的草藥,踩著積雪小心翼翼往下滑去。在轉過一塊大石後,赫然見到喀果正立在旁邊的石頭上,厚厚的毛在夜風的輕拂下微微顫動,一雙小眼睛在月光下明亮而清晰,正靜靜地看著他。公紮怔了一下,下意識地想摸槍,卻慢慢放下了手,一人一熊就這麼在月色下的雪山上靜靜地對峙著,山野寂靜極了,人和熊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沒過多久,喀果跳下石頭,幾個縱身向山上奔去,一會兒消失不見。

  公紮看著喀果消失的方向出了一會兒神,想起紮多讓他找到喀果,說只有喀果才能帶領他找到佛祖,讓佛祖的光輝重新照亮草原。這是紮多的願望,也成了公紮的心病。喀果是一頭熊,它能做什麼呢?佛祖跟一頭熊會有什麼關係?公紮不明白。想起自己幼時埋下的那尊黑佛,還有那本似經非經的書,也許應該抽個時間去把那些東西換個地方了。公紮這麼想著,滑下山來,找到自己的馬,翻身而上,一揮馬鞭,向草原飛馳而去。

  天亮前回到帳篷,家裡已亂成一團,鍋碗盆被子到處扔著,唯一的一個小木櫃也被砸成了木塊,三個弟弟正在收拾,母親睡著,妹妹看到他,哇哇哭著撲進他懷裡。

  "怎麼回事?"

  公贊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下。

  公紮的臉立刻就陰了下來,他把藥放在簾邊,跟兩個弟弟一起收拾起來。一大早,公紮就讓捅了尼多的四弟去鄉上自首了。

  因為對方主動投案,單增家裡的怨氣也少了很多。政府出面,無論結果如何,至少保證了兩家今後不會再有流血事件發生。尼多的後事在老族長的主持下,叫了公紮和單增,在卓麥住的帳篷裡商量。

  "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倆都是各自帳篷的當家人,今天找你們來,是想商量一下死者的後事。"老族長咳嗽著,喝了點水抬起頭說。

  "這事是我們不對。需要多少錢?我們願意出。"公紮看著單增鬢邊生出的白髮,心裡有愧。記憶中的單增是多麼堅強豪邁的漢子,怎麼一夜之間他就像萎縮了一樣,彎著腰,皮袍鬆鬆垮垮地纏在腰上,長髮沒有梳理,零亂地盤在頭上。

  公紮從懂事起就看見他在自家的帳篷出入,在那些食不果腹的歲月裡,總是自己餓著肚子也要保證他們帳篷的食物,如父一般看顧著他和弟弟妹妹。終於,自己長大可以當起帳篷的一根杆時,又毅然把他送入部隊。在公紮心裡,單增如自己的父親一樣,總想著有一天回到草原,跟措姆結婚,好好照顧他的晚年。如今卻這樣。

  "三百吧,他家也不容易。"單增看了公紮一眼,又飛快低了頭。面前這個人,曾經如自己的孩子一樣疼著愛著寵著,曾幾何時,還要自己帶著打獵、帶著放牧,怎麼轉眼間就長大了,還成了自己的仇人?

  命運,真是無法捉摸無法看透嗎?

  "你怎麼說?公紮!"

  "行。"公紮說。從身上掏出一大疊十元的鈔票遞給老族長,那是他幾個月的工資,除了給過四弟兩百外,還有一千多。

  老族長接過,遞給單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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