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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幾天之後,財務科科長從外地出差回來,高貫成很快把吳冬莉單獨找了去,說說笑笑的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他先表揚吳冬莉的負責精神,又說情況已經搞清楚了,那些名章是開工資時有些工人馬馬虎虎落在了財務室,財務科長怕弄丟了,就收集在了一起。吳冬莉執拗地說,丟落在財務科的印章倒是每個月開工資時都有,可最多也就三兩枚,事後職工肯定都會找回去,一下出了那麼多,就是怪事了。高貫成說,啥都怕往一塊湊,裝在一塊那不就顯得多了嘛。再說,就是有幾袋子私人的戳子又能怎麼樣?每個月開工資發獎金的單子沒有主管廠長的簽字也是廢紙一張。雖說具體帳目我不管,可每個月的職工工資總數獎金總數我心裡還是有數的,他耍鬼還瞞得住我的這雙眼睛了?吳冬莉想想也是這麼個理,也就沒再多說什麼。心裡卻暗存打算,以後瞪大眼睛多留心眼,只要財務科長膽敢動手腳,就休想逃脫自己的眼睛,老鄉還怕界壁子(隔壁)呢,何況在一個辦公室。

  可吳冬莉萬沒料到,事情僅僅過去三五天,就發生了那不堪回首的羞辱一幕。直到管人事的副廠長告訴她到閥門廠去上班時,她才有些吧咂出其中的滋味。這不是存心擠兌我,拔去眼中釘,也好讓有些人放開手腳繼續胡作非為嗎?她把心裡的這些委屈與猜疑說給丈夫聽,丈夫卻很不以為然,說閥門廠效益不錯,咱沒吃虧,那就行了。又說讓咱去個新地方也好,眼不見,心不煩,就你那老掉牙的觀念,早不適合眼下市場經濟的行市了,到了新環境,你只管睜隻眼閉隻眼,能把你每個月的工資開回家來,咱一家就其樂融融了。丈夫在百貨大樓裡當採購,整日天南海北地跑,回家來常說些外面世界新奇古怪的事,讓她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吳冬莉回娘家把事情說給父親聽,吳瑞之問,除了這個事,你以前是不是發現帳目裡還有別的問題?吳冬莉想了想,便把久埋在心裡的一些疑惑說給父親聽,比如廠裡進了一批鋼板,明明是普通鋼材,帳單上卻是不銹鋼,一噸高出上千元,一傢伙就進了上千噸,她問過管庫員,可管庫員說,領導說是不銹鋼就是不銹鋼唄,你管那些幹啥?再比如,廠房大修改造時,本來早和工程隊簽好了合同,對方不光包工還要包料,可負責工程的副廠長突然又送來一筆近百萬元的建築材料帳單,她委婉地提出置疑,「不是包工包料嗎?」那位副廠長便說這些材料不在合同範疇之內,高廠長知道,也早簽了字,你只管記帳,就別瞎操心了。似這樣的事,還有一些,吳冬莉偷偷地記在一個小本子上,卻不跟任何人說,因為她只是懷疑,並沒有第一手的證據,而且她也不想因為這些事弄得滿城風雨自身難保,眼下的財務人員有幾個不是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呢。但這次就不同了,僅僅因為那些圖章,人家竟派出人來裝瘋佯醉羞辱自己,還要把自己一腳遠遠地踢開,真是讓人忍無可忍了!

  吳瑞之越聽,眼睛瞪得越大,甚至怒氣衝天地拍了桌子,說雪再厚,終埋不住死孩子,廠裡真要有人作假賬私吞國家資財,知情不舉便罪如同謀;又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話喊了不知多少年月,千萬不能在咱吳家人身上變成一句空話,「農夫之耨,去害苗者也;賢者之治,去害義者也。」又出主意說,那高貫成極有可能就是這件事情的幕後主謀,他既然有些鬧龍宮、攪陰曹、上躥下跳的能耐,咱就得去找能制服得住他的西天佛祖,「度量權衡法,必資之官」,直接找縣委領導吧。老父在高中教語文,古漢語的底子好,動不動就喜歡引用一些古時名章名句,也不管別人是否聽得懂。

  吳冬莉接連找過幾位書記縣長,都受了敷衍推搪,再找成志超,也是父親的主意。老教師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縣裡上上下下,沆瀣一氣,早成了陳家舟的家天下,上上下下互相包庇,本也在意料之中。以他旁觀者之清,再聽縣裡人們私下議論,新來的成志超書記雖說一心只在發展棚菜上,卻從沒聽說與那些人蠅蠅苟苟,起碼可說還自守操行兩袖清風,且看成書記怎麼說吧。他若也是不聞不問,再想法向市里省裡討個公道不遲。

  且說吳冬莉興沖沖地回了娘家,等到午間老父回家吃飯,就將上午的事情在飯桌上說了個詳細。丈夫見吳冬莉午間沒回家,灶台冷冷清清,也按慣例追到了岳父家。吳瑞之聽了女兒的述說,先露出幾分興奮,連說:

  「怎麼樣,那些人心裡要是沒鬼,能白送你這麼個金碗盆?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已落水的敗家狗一定要痛打下去!」

  丈夫卻使了個眼色,把吳冬莉叫到了外間,小聲嘀咕道:「咱眼見是吃點小虧,白撿了一個大便宜,見好就收吧,可不能再聽老爸的,他教了一輩子書,教出了一身呆氣,再找下去,鬧個雞飛蛋打,就不值了。你前幾次去找,我沒攔你,是怕老爸生氣,到了眼下這一步,就不能再顧那麼多了,反正你把情況已經反映給了縣裡的大頭頭,就是將來事情敗露,上頭查下來,也沒咱的責任了。你已經盡職盡責啦!」

  吳冬莉聽了,正與自己的心思相合,回到桌上時,便不再接老爸的話茬,只是悶頭吃飯,飯後又忙著幫老母收拾洗涮,把早晨定好的給成志超打電話的事徹底丟到腦後去了。

  半日無話。吳冬莉午後還跑到書店,買回兩本稅務方面的書,回家翻看了一陣,算是為去新單位做些準備。雖說都是理賬撥算盤,稅務總和企業財會有所不同,不能到了新單位因為白帽子讓人家輕看了自己,起碼得懂些專業術語吧。傍晚時,吳冬莉又去小學校接回孩子,做了晚飯,心裡有了一種多日不見的平靜與滿足。

  沒想吃過晚飯,一家三口人正圍在電視前說說笑笑時,老父找上門來,張口就問和成書記聯繫的事進行得怎麼樣。吳冬莉見遮掩不過,就說了自己的想法。沒想吳瑞之勃然大怒,惱恨道:

  「凍死迎風站,餓死不低頭,人生一世,就要活個骨氣!沒想人家只給你調換了一個多掙幾個小錢兒的大門樓,你就挺不起了脊樑!人家若再給你點別的好處,你還不得趴在地上給人家當犬豕!你不想想,當初你找這個書記那個縣長,口口聲聲要揭廠裡的鬼簾子,到如今只為這芝麻大的一點好處,你就一改初衷,變了面皮,還叫人們怎樣看你?『小人喻於利』,羞恥啊!」

  丈夫忙給老泰山斟茶,又欲勸說一二:「爸,你老聽我說……」

  吳瑞之拂袖而起,斥道,「我在教訓我的女兒,哪有你多話的地方!我現在就把話放在這兒,若是你們不願清白磊落,甘心這樣苟且為人,那好,今後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們再不要到我那裡去,我也絕不會再到你們這裡來!」說罷摔門而去。

  吳冬莉本是個孝順的人,見老父真的動了怒氣,忙抓了件外套,起身追了出去,對老父說:

  「我明天就去找成書記還不行嗎?」

  吳瑞之氣消了些,說:「這是事關錢財、法律的大事,夜長夢多,你要反映情況,就得爭分奪秒,不然誰知成書記明天又有什麼事情。」

  吳冬莉說:「成書記說去前可以先給他打電話聯繫。」

  吳瑞之說:「那你現在就給他去個電話,反正他在縣裡住獨身,晚上若沒事,正好清靜。」

  其時,正是萬家燈火爭相璀璨之時,已入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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