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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她滿嘴教訓的口吻,「你就老土吧,早就不流行送花了。」

  他笑得更歡了,「好,下次改送人。」

  非淺還沒納過悶來,「送什麼人。」

  仲微湊近了說:「投懷送抱的送,本人的人。」

  很少這麼近的看他,他的睫毛長得讓她心動,彎彎的如墨筆精心勾畫出,那樣纖長那樣濃密,脫口說:「我從來不用睫毛膏。」

  這下換他納悶了,「誒?」然後想起了什麼,指著茶几說,「剛才那杯酒該你喝吧。」

  她端起杯子,遞他一杯,大聲說:「咱倆幹。」

  他就很豪爽的仰頭而盡,放下杯子才又問:「你剛才說的什麼。」

  她說:「我從來不用睫毛膏。」

  他說:「你想喝酒就直說,難不成我用過啊。」

  她一臉凜然正氣,「你酒都喝過了,當然是承認用過了。」

  仲微才驚覺,原來喝過酒的薑非淺仍舊是一把耍人的好手,大意不得。他笑著說:「我從來沒看過言情小說。」

  她又是瞪大了眼睛,「這個不算,你怎麼總挖社會主義牆角啊,明擺著的事情你要是看過才奇怪呢。」他覺得她是醉了,依偎著他聲音有些綿綿,沉頓了片刻,從他懷裡爬起來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兩頰似有似無的泛著紅暈,瞳孔純真到了極點。仲微低低的笑出了聲,俊朗的眉目彎若長虹,臉上像是鍍了一層細瓷隱隱發著柔和的光,非淺頓時想起八個大字,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後來還說了些什麼非淺記不清了,只知道最後已經不分南北不辨天地,恐怕公母也認不出來了,但是記得自己執意要回家。果然宿醉是會頭痛,她醒過來的時候覺得世界竟然如此沉重全部內容都壓縮在她腦袋裡,沉甸甸的。適應了好久才慢慢睜開眼睛,竟然真的是在自己的家躺在自己的床上。仲微是如何把自己送回來的卻完全想不起來了。拿起鬧鐘看了看,還幸好,沒有睡過頭。爬起來洗漱,一邊刷牙一邊照鏡子,自己一臉蠟黃,眼角也是細碎的憔悴。外面的陽光很好,照得盥洗室滿地金燦,讓她想起昨日的仲微,無論是與她的同事相見歡的談笑風生,還是和他的舊識高聲呼應的爽朗灑脫,都像是這一刻的陽光,朦朧著巨大的光環,他的那些朋友多是出彩的人,可是他在那些人裡仍是出挑,就像是所有的鑽石都閃閃發亮,獨獨能有一枚最能讓人怦然。這樣想著又照了照鏡子,心底暗暗有些無望,隔著一場繁華啊,他在那一邊桃花蓁蓁,而她的梅花業已零零。這時她不得又想起了那滿樹梨花,更加頭痛愈裂。

  第十七章

  這世界上有這樣一種偉大的角色,在頭痛難當的時候總想撲入她的懷抱,想要得到她身上的溫暖,想要被她輕輕的拍撫,想要對她撒嬌對她發牢騷,想要聽她輕聲的喚著乳名,但是不想她開口說話。這個角色就是媽媽,姜媽媽也和萬千的母親一樣沒什麼不同。而薑非淺也和萬千的女兒一樣,無論在外面是經歷過怎樣的風雨,面對如何的磨難,是出色還是平凡,在母親面前都是孩子,都是公主般的小女兒。薑非淺中午十二點整的飛機,三點鐘進的家門,一頭紮在媽媽的懷裡呢喃:「媽媽,我想你了。」

  姜媽媽笑得和藹:「淺淺,出什麼事了?」

  非淺直起身,轉身把行李箱提進門,抿著嘴笑著埋怨說:「您怎麼知道我出事了啊,我每次一說想你了你就一準覺得沒好事。」

  媽媽一邊幫她把箱子抬回到她房間,一邊說:「是好事,你想我了當然是天大的好事。最怕你不想我。」

  非淺又從背後環住媽媽,左右搖晃著的說:「媽媽,我最想你做的飯。」

  姜媽媽就慈祥的笑起來,被女兒抱著的時候總是最甜蜜的時刻,永遠都是。

  非淺將行李箱大概整理了下,就洗洗手到廚房幫媽媽包餃子。進去時媽媽正在忙著和麵,她還記得當自己還沒有桌子高的時候,就已經能踩在板凳上雙手舉著裝滿水的大碗幫媽媽和麵了。媽媽說倒一點水她就傾斜了碗倒一點下去,媽媽說再倒一點她就聽話的再倒一點,其實也沒幫上什麼忙,常常手不受控制的倒了很多的水出去,媽媽都不曾責怪過她,水多了就再加一點面,她的脾氣有一部分是隨媽媽的,常常沒有大動靜的喜怒。非淺懷念間側立在廚房門口安靜的看著媽媽熟練的動作,那動作她看過千百回,想家的時候也回憶過千百回。媽媽的手一下一下的將麵粉按成麵團,骨節處掛著麵粉甚白一片。以前媽媽最喜歡用沾了面的手捉她的鼻尖,那時媽媽的手還是光華圓潤的,此刻仔細去看盡是佈滿了褶紋,淺淺的縱橫交錯著。媽媽的手老了,媽媽的兩鬢生了華髮,染黑了又長出來,遮也遮不住,媽媽老了。非淺心裡有種說不出來難受,記得以前看過一篇文,叫做《是誰偷了媽媽的青春》,能想起當初念到結尾處自己不由自主的淚眼潸然,媽媽的青春換作了她的今天。她成長了,媽媽老了,像是必然。非淺的心隨著思量緊緊揪得厲害,歪了頭仔細看著媽媽的側臉,在她眼裡媽媽眼角深刻的魚尾紋都是美麗的,平和的。非淺就那樣站在媽媽的身後專注媽媽的投入,覺得安全,覺得安然,無論這一天曾經如何風雨在媽媽身邊總是幸福的溫暖的。

  她挽起袖子,開始幫媽媽切菜。媽媽轉身過來拉住她,要她去屋裡歇著,她撒嬌一般站在菜板前不肯挪動,「又不是不會切。」

  媽媽說:「到家了就好好休息兩天,我來做就行。」

  她抿著嘴:「又不累,我在B市還不都是自己做的。」

  媽媽倔不過她,就任著她切菜,一刀一刀動作也是純熟無比,於是姜媽媽心裡也滿溢著幸福和溫暖,因為女兒的懂事。其實非淺一直都是懂事的孩子。

  母女倆個就在廚房那個巴掌大的地方一句一句聊著天,非淺講了講工作上的小事,媽媽講了講家裡的瑣事,可是說來說去總會走去一個方向,就是非淺的婚嫁問題。她低著頭包餃子,不回話。媽媽也沒辦法,她不急誰也不能強行把她嫁出去,只能無奈的講著:「罷了,罷了。」媽媽又怎麼會有不瞭解女兒的道理,知道她這四年隨處落居定是有她的原因,非淺不講,可是她都知道,非淺遇到的苦從來不跟家裡說,一向是報喜不報憂,儘管她不說,媽媽也都知道,都疼在心裡。見她仍然這樣執拗,就多少明白她還是沒有走出四年前的陰影。女兒長大了,媽媽不能如幼時將她護得周全,既然護不到就只盼著有人能幫她護著,只盼著有人能幫她拉非淺走出不堪的過去。她只希望女兒幸福,一個母親最大的幸福莫過於孩子能夠幸福。媽媽看著非淺包出來的餃子問:「包得還挺好看,自己平時都有包麼。」

  非淺美滋滋的笑起來,「當然不能難看啦,我那麼早就會包了。媽你還記得麼,我小學的時候寫過一篇《幫媽媽包餃子》還被登上了《求知報》呢。」

  媽媽當然記得,只怕她心血來潮要看那張報紙媽媽都是能給她找出來的,「那時候你上小學二年級吧。」

  非淺點點頭,這麼一想竟然十七八個年頭眨眼間便過去了。二十多年前學的包餃子,那時候簡直是媽媽的驕傲,跟人家誇起來都是「我家淺淺會幹活啦,幫我包餃子呢」,然後大人們都紛紛投來贊許的目光「還是女兒貼心啊」,所以記憶裡也覺得驕傲,好像會包餃子就是最光榮的事情,值得被所有人稱道。想著想著就笑起來。

  姜爸爸回家的時候,母女倆已經包好了全部只等著下鍋了。爸爸看著非淺一時滿臉隱現著喜色,爸爸和媽媽不同,爸爸對她的愛藏得很深,卻很重。她都知道。可是從小到大卻跟爸爸很少有交流,離家後每次也都是只和媽媽打電話的,如果是媽媽不在家,才跟爸爸聊上兩句,左右也超不過五分鐘。但是她尊敬爸爸,也把尊敬和愛埋得很深,她和爸爸一樣,就是那麼一個不善於把愛表達出來的人。

  姜爸爸語重心長的關心了工作情況,問了問還有在學習麼,說了說英文不能丟下,又講了講時代進步社會發展,云云。非淺跟媽媽開玩笑說:「我爸怎麼回事啊,學生工作做多了吧,怎麼搞得像學習大會似的,好像是領導傳達上級精神嘛,一套一套的呢。」

  爸爸笑起來說:「因為你平時打電話總惜字如金,哪得著機會問過你。」

  餃子吃過了,就一家坐在電視機前看春晚。她其實一點都不喜歡看大型的綜藝晚會,總以為彩排多了的東西有種半死不活的味道,刻意去追求的精彩她總是看不出高潮來,事實上她也不太喜歡年三十。只是爸爸媽媽都愛看,她以前喜歡自己躲著上網或是翻翻書頁什麼的,然而隨著父母年歲漸老,她又不能在身邊盡孝,愈發深刻的懂得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的道理。所以靜靜的窩在沙發裡偶爾發表個見解,或者慫恿媽媽發個短信或者跟爸爸交流一下感想什麼的,時間就一點點過去。十二點快要來到的時刻,跟千千萬萬的家庭一樣需要扛著長長的鞭炮出去放響,以延展賀歲的喜慶。她穿好了羽絨服跟著爸爸出門,才覺得爸爸也老了,一下子仿佛沒有印象中那麼挺拔了,原來爸爸也有了肚腩,額頭也攀了皺紋,發間也生了銀絲,只是形象依然那麼高大,高大的頂著她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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