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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孔蕭竹是最後一個離去的人,也是唯一認真交接的人。花了半天的時間,開列了一份清單,將那些未完的和眼前的工作,盡其詳細排了個大流水帳。趙太監連稱感謝,心裡說,單論工作這個女人確實是一把好手。僅僅一個月以前,趙太監還對女助手很不放心,她一旦把精力放到當官上來,還是不可小覷的,存在著取代自己的可能。面對敢作敢為的孔簫竹,趙太監經常不知如何是好。儘管在名義上,他是松河聯通的一把手,也樂意搞家長制一言堂,可在業務上卻領導不了女副總。孔蕭竹也不太拿他當回事,高興了就彙報幾句,不高興就直接去找省分了,回頭通知他一聲,辦不辦都得照辦的架勢。所以趙劍有苦難言,也一度視女人為眼中釘肉中刺。而現在,這些不快都成為過去時了,他不再有任何警惕了。

  為了表達自己的依依惜別之情,趙太監單獨贈送孔蕭竹一隻最新款的阿迪鍋。

  「喲,趙總太客氣了。」女人稍稍有些意外,想了想,人家是熱情有加的,沒有暗示自己是飯桶。

  「我考慮了再三,覺得還是送你吃飯的家什為好。民以食為天嘛,算是另起爐灶。」

  「太謝謝了,沒想到趙總還很幽默。」

  「歡迎你隨時回來指導工作。」趙太監笑得很誠懇。

  「我說過了,聯通的事情我堅守到月底。」這就是孔蕭竹的風格,以我為主,不在乎別人的感受。

  「呵呵,以後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我目前還是聯通的人,還在拿著聯通的工資。」

  「十月份之後,你對我的事情就撒手不管了,是吧?」

  「吃哪廟的飯,就敲哪廟的鐘。」

  「但你別忘了,G、C兩張網路要共存好長一段時間,傳輸也好,基站也好,都攪合在一起,所以許多事情要請你幫忙。」

  「是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們有求於你的事情會更多,所以也請趙總多多關照。」瞧瞧,身份還沒正式變更呢,屁股就已經坐在電信的板凳上了。

  孔蕭竹終於收拾好東西了,在關上房門的一刹那,她愣住了,轉身打量這間辦公室。她在這裡坐了八年之久,這裡記錄著她三千多個日子。回想那些一去不復返的日子,真不知幸福為何義。這間辦公室是否迎來它的新主人,都與自己無關了。松河聯通一直使用原國信尋呼的場地,就在原鐵東郵電分局的樓上。等到他們的主體與網通匯合之後,這座大樓仍不能歸於一家所有,因為樓下的門面還有郵政儲蓄銀行和移動營業廳。

  胖墩墩的蔡磊帶人來接孔蕭竹,趙太監也率眾相送,把場面烘托得分外壯觀。他們前呼後擁地把女人送上了車,那陣勢仿佛文成公主遠嫁松贊干布。車子緩緩拐出大門,孔蕭竹沒有見到任何一絲傷感的眼神,一大群人站在秋陽之下,都在笑著都在揮手。

  人生充滿了戲劇性的別離,在電信重組的劇變裡,人人自顧不暇,哪有閒心關照別人,送別純粹是不得已而為之的禮節罷了。滾滾時代洪流裡,個人不過是一粒微乎其微的沙礫,你的苦你的痛你的眼淚,連一朵小小的浪花都算不上。關心你的只有你的親人,照顧你的只有你自己,想到這裡,女人忍不住兩眼潮濕。該結束的已經結束,希望自己的離去能給趙太監等人留下一份輕鬆。

  現在還不是最後說再見的時候,今晚的散夥飯才是最後的落幕。歡送會也是會,是會議就有相當的儀式,先是領導講話,員工代表發言,最後是劃轉員工表態,全都說得慷慨激昂,全都引來掌聲一片。

  孔蕭竹知道,這是她與趙劍最後的連袂表演了。另一位班子成員高翔上調雪都市電信公司了,以分身無術為由沒有出席。劃轉名單確定之後,孔蕭竹與趙太監的關係有了微妙的變化,給別人的感覺是孔副總對趙總更加尊重了,趙太監對孔婆子也更加客氣。此時此刻,他們配合默契,一桌桌地敬酒,一遍遍去說那些很溫情的話。對牛彈琴不是牛的錯,而是人的錯。世界上沒一種修辭可以打動所有人,因為每個人關心的東西並不一樣。誰都看得出來,劃轉電信的員工自動聚攏在一起,兩大陣營已然成形。從國信尋呼剝離算起,歷次電信改革的結果是分家即分心,昨天還是同仇敵愾的戰友,明天就可以是針鋒相對的敵人。屁股決定大腦,情分這玩意太蒼白了,在利益面前啥都不是。

  趙太監不喜歡的人大部分去了松河電信,這不單單是巧合了。電信重組既是一次重新排隊,也是一次剷除異己的大好時機。無論趙太監的主觀動因如何,客觀的效果就是清理門戶。按照文革的說法就是剝竹筍,一層又一層地剝去異己。所有的管理學著作都說,高明的領導者不要苦心剪除異己,而應該善於收降異己。可是,放眼形形色色的國有企業,有幾個當權者具有如此雅量。屢見不鮮的是睚眥之怨無不必報,司空見慣的是非我追隨者必尋機誅之,萬一你來路不明還有點才華,非但領導不高興,同僚也欲置你於死地。矮屋怎容得下高個子,所以常常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象:領導能力超強,手下的庸才和閒人如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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