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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

  ——納蘭性德《蝶戀花》

  1、開始了

  就在半路上,巴立卓獲知了電信重組的消息。

  南方的一個哥們在電話裡直嚷嚷:「開始了,開始了。」

  巴立卓有些迷糊,就問你說什麼,對方在喊:「重組開始了……」

  這回聽清楚了,國家三部委已聯合發文,電信業的新一輪重組正式啟動。此事非同小可,事關十億電話、兩億互聯網用戶,備受數百萬從業者矚目,再加上他們的親朋好友,應當有上千萬人留意此事。巴立卓也一直關心,此刻卻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自己也奇怪,怎麼一點都不激動呢?毫無塵埃落定之驚喜,反倒有些憂傷,甚至是反感。

  也難怪,有關電信整合的資訊遍及媒體,一浪高過一浪,各種版本風行。僅僅一個多月前的愚人節,重組傳聞竟被當做惡搞的禮物四下傳播。從最早的消息到今天成為事實,整整過去了四年光陰,人生能有幾個四年啊。喧囂了多年的第三輪電信重組真的來了,原來六合三的猜測終於變成了現實,而他也被磨得心灰意冷了。類似的茫然無措之感曾經有過。比如說,他與前妻孔蕭竹鬧了十年離婚,望梅止渴般遙不可及,可忽然有一天被告知,來辦手續吧,批准你離婚了。所以,突兀而來的好消息,未必叫人滿心歡喜,搞不好會有一種巨大的失落感。

  巴立卓此番回松河,就與孔蕭竹有關。兒子高考在即,幾次模擬考的成績不佳,能否考進二本都成問題。孔蕭竹心急如焚,打來電話說:「巴大人跑到省裡做官,路子更野了,你給兒子找個學校!」

  「我是在省裡混,只不過是個草民。不想當兵的孩子,都要過高考這一關,咱兒子能例外?」巴立卓的態度還算克制。

  「兒子總要有書可念吧?難道你希望他天天在家打遊戲?」女人夾槍帶棒地說了許多。

  面對前妻,巴立卓依舊無計可施,只好答應回老家一趟,找找門路。孔蕭竹的意思很清楚,松河的考風鬆弛,如果事先安排好座位和監考老師,裡應外合得手,即使弄不上重點院校,抄來個普通本科還是完全可能的。

  做為松河網通的「前主要」,巴立卓調離之後很少回去,更不主動與老部下聯絡,所謂工作忙純粹是托詞。原因固然很多,最不堪的是世態炎涼。在松河郵電圈子裡,他的口碑極差。提起巴禿子,網通這邊簡直無人不罵,原來的親信們也一窩蜂地倒向了新任老總湯加,並皆以貶低前任主子為能事,非如此不足以表忠心,這已經不能用人走茶涼來解釋了。事實一而再再而三地證明,職場沒有朋友,只有利益。愛情經得起風雨,卻經不起平淡;友情經得起平淡,卻經不起風雨。有關他的離任審計,就被翻出了不少問題,芝麻穀子西瓜皮的一堆陳年老賬。問張三張三不知,問李四李四不曉,把責任一概推給前任。審計組較真倒沒什麼,喝兩天酒撒幾泡屎,諸如廣告費代辦費招待費這等破事隨水沖走。問題在於,湯加不給前任面子,很有些劃清界限的意味。巴立卓心知肚明,與其難以忍受,乾脆回避算了。

  週五下午,高速公路上車流如潮。正走著,電話又響,這次的消息更加震驚,一開始還以為聽錯了。千真萬確,松河移動公司總經理霍達出事了,被省紀檢委的人帶走了,很可能是雙規。

  距離松河收費站還有二十公里,這段路程顯得格外漫長。巴立卓的心緒難平,又不得不集中精力開車。汶川大地震發生不久,南下救災的車輛絡繹不絕。他甚至擔心,那些巨大的拖掛車隨時會把自己的小車壓扁了。

  事情夠蹊蹺的,霍達只是地市公司老總,按常理不該被省紀委雙規的。既然不是松河市紀委辦的案子,這說明什麼?要麼案情重大,要麼是被外地的案子牽扯進來的。巴立卓本來想問問林紫葉的,也不得不忍住了。沒有理清頭緒之前,亂打電話似有不妥,天知道她的電話是不是被布控了。看架勢,霍達可能涉嫌觸犯刑律,十之八九是經濟問題。

  陽光總在風雨後,陰溝裡面愛翻船,人太順了就容易出事兒。這幾年,移動公司如日中天。霍達的風頭正健,處處打壓其他運營商,事事顯得太過招搖,自以為頭上有傘、帳下有人、手裡有錢,誰都不敢惹。雖說巴立卓與霍達積怨頗深,但絲毫高興不起來。倒不是兔死狐悲,而是為林紫葉的處境擔憂,更怕牽連到自己頭上。霍達的經濟問題如果屬實,可能殃及池魚,花錢大戶的市場部主任難脫干係。林紫葉倘有不測,自己與她同居多年,許多事情能說清楚嗎?

  正在胡思亂想,電話又叫了起來,是王二美打來的。王二美是霍達的妹夫,也不管巴立卓開不開車的,劈頭蓋臉就說:「巴哥,我們認識最大的官就是你呀,能不能在省裡找找人,問問咋回事兒?」

  「讓我考慮考慮。」巴立卓的答覆模棱兩可,不太夠朋友。

  「我老婆急得尋死尋活,這日子沒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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