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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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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分別是你爸爸的會計師和律師。半年前的那場意外,你服嗎沒有來得及留任何遺囑,所以我只處理了他們的後事,所有財產的處理,都是由他們兩個人在協力廠商的公證下完成的,你是財產的唯一繼承人,相關的檔也都在他們那裡,等你手術之後,他們會和你當面交接。另外就是,潘老師他們還留下一筆保險,受益人也是你,但是這項金額也需要等你的身體情況允許了,再親自去保險公司處理一切手續。因為這個案子的緣故,我需要他們出具財產方面的證明,所以會約他們在近期過來一趟,到時候你也應該見見他們。好了,我要說的就是這件事情。」 沉默良久之後,潘希年還是一言未發,看起來是完全沒有消化費諾之前那番話的意思。費諾知道她素來是個聰明的孩子,明白他這些話無非是個時間問題,也不催,默默端起吃了一半的飯碗,又吃起飯來。 「他們是不是留下了很多錢,所以潘行他們才這麼熱心地想要『照顧』我,才這麼亟不可待地要把髒水往你身上潑?」 「不少。你不該這麼說他,他畢竟是你的長輩,而且這件事情我也有責任,我應該更早地和你把這些事交代清楚,這樣或許就能避免誤會了。」 「誤會?」潘希年冷笑了一下,「他對你做這些事情,只是誤會?我眼睛是瞎了,但腦子沒瞎,心也沒瞎。費諾,他這麼對你,你怎麼還替他開脫呢?」 潘希年問得尖銳,費諾卻不答——他自然不會天真以為潘行的這一舉動全然是出於對潘希年的愛護,抑或是公義。但在潘希年面前,卻還是下意思地為她的親人、同時也是潘越的親人尋找一個哪怕看起來稍稍冠冕堂皇一些的理由。但是當潘希年這樣直接地問出來,他竟然一時之間找不出應答的話來,或者連他也不知道這麼做到底是因為不願傷潘希年的心,盡力把這世上的荊棘替她擋掉一些,還是僅僅只是成年人的圓滑罷了。 費諾的沉默讓潘希年失了方寸。她害怕自己話刺傷他,又不知不覺放軟了語氣,瑟瑟想找費諾的手,尋求一點支撐:「你不要生氣,我是在氣我自己,在氣潘行,我一點用也沒有,一直都在拖累你,給你找麻煩,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傷害你卻什麼也做不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除了你……他們卻想把你從我身邊帶走……」 她分明有了哭腔,又強迫自己克制,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忍得眼眶都紅了。眼看她這樣焦急地解釋著、訴說著,手也在不懈地尋找著,費諾忽然覺得自這個下午起就緊緊繃住一刻也沒鬆開的神經放鬆了,他回到家,家人就在身邊,一切都是好的,暫時什麼都不必去想。 明知道這樣做可能是危險地,費諾還是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因為焦慮冷得像冰,顫抖得像寒風中的柳條,他耐心地等她冷靜下來,才說:「別說了,我也已經說過了,你想說什麼我都知道。謝謝你。」 潘希年露出怔忡的神色,垂下雙眼,繼而低下頭。長髮遮住她的臉龐,也遮住一切表情,只是在很久之後,才輕之又輕地抽回手,如同在畏懼著什麼。 那個時候他們誰也不知道,恰是近在咫尺,反而愈發讓人如履薄冰。 潘越夫婦的會計師和律師準備好材料趕到T市,又是一個禮拜之後的事情了。。期間公安局又去了幾次費諾家,也去過學校,除了報案的潘行一家的證詞,其他所有人的證詞顯示都是站在對費諾極其有利的一方,而等到律師和會計師的材料送到,這場不大不小的真可算「鬧劇」的風波也就塵埃落定了。 那一天費諾去公安局簽字結案,負責案件的公安表示費諾有權控告潘行對他名譽上的傷害,在費諾謝絕之後,對方又說,如果他本人不願出面,可以有潘希年委託律師提起控訴,但這個提議依然被費諾婉言拒絕了。 事情的最終處理結果被程朗知道了,氣得要命,說了一大通「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道理,費諾倒是也不辯解,等他說完,才說:「你說到哪裡去了,這連『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都算不上,錢什麼的本來就不是我的,哪裡有什麼危牆?」 「你是在外面待太久了,以為錢財清楚就等於一切都交割清楚?兩碼事!你真是要從這件事情裡找個教訓,不管錢是誰的,總歸錢是在那裡,潘老師的這個親戚這次沒算計到,你就以為他們會這麼死心?下次還不知道會做什麼齷齪事。你現在和希年又住在一起,他們要是真的黑了心,誰曉得會羅織什麼給你。反正這次就這麼放過他們,不給點教訓給他們吃吃,你別以為他們會感激你放過一馬,不得寸進尺,我看就很不錯了。」 費諾對此不以為意:「我也沒指望他們感激我。只是打官司什麼的太耗時耗力,我沒這個精力和時間奉陪。」 「要希年出面……」 費諾搖了搖頭,正色說:「他們是她現在唯一的親人了,我只是個外人。潘行這麼做,給自己和希年都留了臺階,將來要是還有什麼往來,顏面上不會太難看。如果希年出面,就是連臺階都抽調了。」 程朗苦笑了一下:「你啊。這是頂著『外人』的名號,擔了多少『內人』的干係。我反正是見得多了。多少人為了錢財、名利打得頭破血流,血緣骨肉又怎麼樣?一旦眼裡只有了錢,那真是一文不值,還嫌累贅。我知道你這是在為希年考慮,但有些事情考慮了也沒用……唉!反正這句話我已經說死了——你這個人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 費諾被程朗說的第一句話逗得笑了一下,又因為後面的話兒漸漸收起笑容。程朗說到這裡看了眼表,時間已經不早了,離值夜班還差幾個小時,就說:「差不多到晚飯的鐘點了,不管怎麼說,今天也是你脫了官司的日子,我打個電話給曉彤,找個地方一起吃飯,慶祝一下吧!」 「這段時間怕是不成。楊淑如前天在樓梯上踏了個空,把右手手臂給扭著了,現在只有希年一個人在家,改天吧。」 「哦,既然這樣我也不收留你。改天也好。」 吃過晚飯之後費諾進書房畫圖——手上的一個工程截止日期漸近,他卻被潘行這件事情干擾,平白浪費了許多時間,不得不加緊趕上。他一旦工作起來就聽不見外面的聲音,等畫完手上這一張圖,從電腦螢幕上移開目光,這才發覺不知不覺之中,已經半夜一點了。而與此同時,注意力一旦分散,胃部那尖銳的疼痛感也就愈發明顯了。 這段時間來費諾的胃一直不好——這是當年在德國讀書和工作時候留下的老毛病了——他也按以前的法子吃胃藥對付過去,但這天晚上似乎發作得比過去這幾周都要厲害,吃下去的胃藥也不怎麼見效,費諾沒辦法,起身去找止痛片,一方面也讓自己的眼睛和大腦都稍稍休息一下。 晚飯已經是好幾個小時之前的事情了。費諾沒胃口吃東西,從冰箱裡找出果汁喝了半杯,才用溫水服了藥,又回到書房的沙發上,等著藥效起作用之後再去畫另一張圖。 閉目養神了一會兒,止痛片的效用似乎是上來了,叫囂著的胃部漸漸平息下去,疼痛感也不再那麼尖銳,連額頭上的冷汗都收住了。他知道這是又一次壓了下去,端起水杯正要從沙發上起來回工作臺,不料起身的動作一急,剛剛平復下去的痛楚陡然發作,順著胃一路回溯到胸口,又直抵喉頭。之前喝下去的水一下子吐了個乾淨,但這並沒有讓一切好起來,何況等眼前這一陣的黑過去,費諾發現自己吐的並不是水。 大片的褐色的血液勾起極不愉快的回憶,但又在費諾壓著胃部想找電話撥120的時候,更大的疼痛像滅頂的波浪一樣襲來,他難以支撐地倒在地上,和那一陣陣湧上的痛苦相反,知覺和意識卻飛快地遠去了。 潘希年是被奇怪地重響聲給震醒的,起先以為又是一個噩夢,但接著傳來的玻璃打碎的聲音迅速讓她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費諾?費諾!」 她試探著叫了一聲,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提高聲音再叫,聲音越來越響語調也越來越急促,卻沒有得到哪怕任何一點的回答。 整個房子像是瞬間成了一個巨大的陌生的倉庫,沒有聲音,沒有溫度,什麼都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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