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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下個週末恰好就是天高雲闊的好天,非常適合秋遊。早幾天週末天氣預報下來之後費諾就開始和潘希年一起準備秋遊需要的東西,潘希年起先還有些適應不了出遊前的各種瑣事,,但隨著事情一一到位,也在不知不覺中振奮起精神,忙東忙西,好像徹底忘記了眼睛不方便的現狀。

  週六一大早,費諾開車帶潘希年出門——本來費諾有意讓楊淑如也同行,反而是潘希年說:「淑如姐姐照顧了我這麼久,幾個月裡幾乎沒休過一天,今天如果她也跟著去了,那就是我們在玩她卻還要工作,能不能讓她別去了,在家休息或者做點別的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好。」她的體貼讓費諾很讚賞,就按照她的意思放了楊淑如的假。

  他們在半路和程朗夫婦的車子會和,一路上很順利地到了郊外的森林公園。因為起得早,潘希年在途中打起瞌睡來,頭不自覺地一點一點的,眉間略略擰起一點,嘴巴也嘟起來,整張臉看起來像個小包子。費諾看著忍不住笑了,沒叫醒她,還在某個紅燈的時候把自己的外套給她蓋上了。

  車子停下來之後潘希年還在睡,而程朗和紀曉彤已經下車了。費諾輕聲喊了幾聲潘希年後用手輕輕一拍她的肩膀:「希年,我們到了。」

  潘希年幾乎在同時睜開眼,小憩初醒,雙眼一時對不上焦距,迷迷瞪瞪了好一會兒才扭過臉去看著費諾,眼睛也在同時清澈起來:「嗯?到了?」

  「我看你在路上睡著了,沒有叫醒你。睡得好嗎?」

  她點點頭,忽然摸到身上蓋著的衣服,倒是愣了一愣,才摸索著把外套拎起來,遞還給費諾。

  程朗夫婦是這裡的常客,會和之後就有他們帶路。本來是程朗和費諾走在前面,紀曉彤扶著潘希年在後面跟著,一路上閒聊一些彼此的近況,但走著走著紀曉彤覺得吃了,停下腳步叫費諾:「費諾,你能不能搭一把手?」

  費諾輕輕牽住潘希年的手腕,引著她的手穿過自己的胳膊,想讓她挽著自己走,這比單純地被攙扶要舒服得多。但沒想到他的手剛碰到潘希年的手腕,後者就如同觸電一般縮了回去,動作之突兀,連費諾都不由得一愣,也就跟著收回手來。

  僵持不下只一瞬,那邊潘希年也意識到反應過度,臉刷地就紅了,手在半空探尋者,想把費諾的手找回來:「我……我沒聽見你的聲音……」

  她越說聲音越低,以至於底不可聞,費諾看她連額頭都滲出汗來,就又一次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手背和指尖冰涼一片,甚至稍稍有些顫抖,直到費諾說:「不要緊,也是我沒做聲」,潘希年才跟著鎮靜下來。

  如此一來,兩個人之間的姿勢和氣氛都顯得有些詭異,費諾很快察覺到潘希年的不自在,就開頭說:「以前我還在德國念書的時候,每年夏天會和同學一起去遠足或者登山,在山間的樹林裡可以聞見植物和泥土的味道,現在這個味道又回來了。」

  潘希年深深吸了口氣,繃著的臉龐隨之稍稍舒展開,看樣子正要說話,卻不料猛地打了個巨大的噴嚏,震得林間的棲鳥都被驚得拍翅飛開了。

  費諾有點詫異地看著潘希年,很快發現她劉海邊綴了一朵蒲公英的絨毛,忍不住笑了笑,幫她撚了去,又掏出手絹來遞給她:「秋天了,蒲公英到處都是。打個噴嚏眼眶都紅了。來,擦擦。」

  潘希年接過手絹攥在手裡,費諾移開了目光,眼角餘光發現有人在看,偏過目光去,原來是紀曉彤——她一直專注地看著他和潘希年兩個人,看到費諾看著自己,也沒移開雙眼,反而滿腹心事一般輕輕搖了搖頭。

  接下來的一路,一行人沿著穿過整個森林公園的溪水慢慢散步,天氣好,陽光順著高大樹木的枝葉縫隙灑落在行人和水流之上,伴著散步道兩旁的矮種梘樹,倒也很有自相映發而應接不暇的感覺。植被學本來是費諾所學的一部分,而紀曉彤也是植物愛好者,看到什麼種得茂盛或是罕見的花木都會停下來觀賞和辨認一番,話題難免漸漸朝著植物越來越靠攏了。

  潘希年眼睛看不見,費諾就帶她去摸每一顆植物的花葉,一一告知這是什麼植物。變故之前,她家裡也是遍植花木,但都是媽媽的事情,她鮮少關注,只認得幾種家裡種得最多的植物,所以當她的手指觸摸到楓葉那細細絨絨的葉面、月桂那鋸齒一般的邊緣以及隱藏在橡樹葉深處的橡果時,無一不是新奇的感覺。

  然而再怎樣鮮活的觸感,也還是無法彌補不能親眼目睹這一刻景色的遺憾;落葉喬木枝頭深深淺淺的金色,楓樹的紅色,加上松柏的翠色,襯著不著纖雲的碧霄,是不比燦爛繁盛的深秋氣象。

  費諾正看著樹梢盡頭的天空出神,忽然聽到紀曉彤的聲音:「啊,這裡還有早熟種的茶花。希年,來,在這裡。」

  紀曉彤領著潘希年來到一蓬茶花從前,深色的重瓣花朵開在皎白的手指間,足以令人目眩。

  趁著紀曉彤帶她賞玩茶花,程朗走到費諾身邊,拍了怕他的肩膀,挑了個上風向的位置走開一段,才看著遠處的兩個人說:「如果保持目前的回復狀況,最快年底就能動手術了。但你想過沒有,手術之後怎麼辦?」

  「她現在是因為生病休學,身體好了自然繼續回去念書。」

  「潘老師和艾姐都走了,就她一個人?」

  「總是要一個人的。」費諾沉默了一下,如是說。

  程朗偏頭看真他:「話是這麼說,你要真這麼想才好。既然如此,費諾,我也說句不中聽的,你不要太寵著希年了,不然到時候怕是離不開了。」

  這句話中的個中三昧費諾倒是很快地接收到了,瞥了一眼程朗,不由笑了:「她是潘老師的女兒啊,還是個小姑娘呢。」說完自然而然地去找潘希年的身影,看她和紀曉不知道說到什麼,彎一彎嘴角,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來。

  程朗見費諾不以為然,蹙起眉頭又說:「剛才曉彤也在和我說這個事情。先從醫生的立場來說,她一個失明的孤兒,你和她朝夕相處。又照顧看護她,病人在心理上會非常依賴你,繼而產生好感,這種雛鳥心態的案例實在是太多了,不然你以為隔三差五就上演的病人康復後和照顧他們的護士結婚是怎麼回事?二來,你我之間也沒什麼不好說的,希年是潘老師的女兒不錯,我相信你也只是拿她當晚輩看,但她也十八九歲了,大姑娘了,又不是五六歲的小娃娃,她不見得把你看做長輩啊……曉彤反正說她對你態度不一般,你要是想手術後就由她自立,那就把彼此的距離拉開一點。不然到時候牽扯不清,于你於她,恐怕都不是好事。」

  程朗的話剛開頭的時候費諾還認真在聽,聽到後來反而笑了一下。等程朗說完,才開口道:「你如果是為她和我的名聲考慮,那倒不必擔心;至於感情上,我眼裡她一直是潘老師和艾姐的小女兒。她現在對我依賴,無非是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沒有別的親人朋友,只在這麼一個小圈子裡,等到能看見了,回到正常的生活環境裡,自然就好了。你我也是十八九歲過來的,也沒有遇見某人對自己好,就想著如何如何,是不是?」

  程朗忽然笑了。笑完之後說:「說起來咱們那個年紀的時候,艾姐可真是照顧我們。」

  「是啊。」

  「我該說的也說了,既然你心裡有數,分寸都在你手裡握著。」程朗停了一下,「不過話又說回來,聽說當年潘老師和艾姐的事情在學校也是鬧得風風雨雨,但這麼多年,不也是走下來了嗎?說到底,也沒什麼了不得的。」

  程朗指的是潘越和艾靜結婚時,艾靜剛剛大學畢業,兩個人最初認識的時候彼此還算是師生關係。由師生而結為夫妻,在當時那個無論是民風還是校風都還很保守的年代,著實也算是一場傳奇。

  費諾卻不肯順著程朗的話往下接:「這就扯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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