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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我認真聆聽,只覺震撼與眩暈,就好像自己也捲入其中,立即身臨其境,又像身處驚濤駭浪旋渦的最中央。只見那旋渦迴圈著旋轉著,一圈大過一圈地吞噬我,吞噬了幾乎所有脆弱的生命和生靈。

  一時間,我鼻子酸得厲害,感歎道:"吳姐,你真是太……太不容易了!"--儘管人們對於不瞭解的痛苦很難給予安慰,可我對她還是充滿了深深的同情和憐憫。

  吳總淡定地搖著高腳杯。追隨她的這個舉動,我看到杯中的紅色漸次趨於平靜時,貼著杯壁的餘液血一般血紅血紅地順勢滑落下來,終於驚鴻一般短暫而悄無聲息地淹沒在酒中。我覺得那分明是我們人類浩瀚歷史中的一幕,在曇花一現的顯身後,馬上又回歸於塵封。

  "其實也沒什麼,從那年代走過來的人,又有幾人能倖免?估計也只有經歷過那樣的時代和那些事情,才能真正地明白什麼是人權和自由。"吳總的口氣冷峻而平靜,她沒有過多強調自己的不幸,這讓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您就不痛恨這一切麼?"我一時有些像東方時空的記者王志。

  "不,我恨。我曾經恨所有的人,可我得生活和生存下去呀……再說,人生和生活裡,總不能全是痛恨呀。痛恨,只是人生和生活的後遺症。"--有時候寬容比仇恨和報復更需要勇氣。

  "您還要繼續等下去麼?"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像王志了。

  "會,我會的。對於我的孩子,我將永遠地等下去。儘管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可生命的意義不完全只是家庭和孩子。"

  "吳姐,我能為你做些什麼了?"

  "孩子,你什麼都用不著可意地去為我做,就這樣順其自然好了……這樣很好。"吳總頓了頓,呵呵一笑,繼續說道:"宏偉,有時候,我甚至也在想,或許這就是這麼多年來,在我的等待和期盼之後,上蒼給我的禮遇!它讓我從你的身上,看到了我孩子的影子。"

  "姐,我真像您的孩子麼?"

  "孩子,其實,這些天,我也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可到今天,我覺得是不是真像我的孩子,都已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這份感覺,它很好地扶平了我內心裡這麼多年的創傷,讓我剩下的這為數不多的生命玉碎瓦全,我想這就足夠了。"

  "姐,我真覺得幸運!"

  "不,孩子。幸運的是我,是我……你可能就是上蒼給我的禮遇,給我的憐憫,給我最後的垂憐吧?"

  "姐,我明白了……"

  晚上,我回家躺在床上,聆聽著秋蟲在暗處寂寂的鳴叫聲,輾轉難眠裡,才幡然悟到:我們任何一個人的人生和生命,都烙著自己所在的那個時代的烙印。

  而那烙印,既是一種宿命,也是一種標籤。

  第22章

  這個週末,我依舊準時從爸爸手上接過了車子。接過車子時,我不禁想,不論生活給我們怎樣的體驗和感悟,我們安身力命的根本,始終是眼前身後的生活。生活就是過日子,就是吃喝拉撒,就是衣食住行,就是反反復複和不厭其煩。

  今天,我儘量將活動範圍縮小在吳總所住的社區附近--我對她以及她的人生和生活,已充滿了不盡的關切,就像她對於我的關注一樣。我想著能隨時隨地為她做些什麼該多好。當然,我也深知為她做些什麼幾乎是不可能的,自己什麼也做不了,也完全沒有那個必要。可有時候,人的心理和想法就這麼奇怪。

  夜幕降臨,易初蓮花社區前的街道,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不論大小的餐館茶樓,人滿為患。街道對面的廣場上,老人們已生龍活虎地扭起秧歌,鑼鼓的聲響鏗鏘婉轉。

  但眼前的這一切,似乎與我沒有任何的干係。此時的我,就像個局外人,只是看著,期待能從中看到吳總的身影,除此一無所有。

  晚上大概八點多鐘,我意外收到一條魏欣發來的資訊。待客人離座,便急不可待地打開手機的翻蓋閱讀:人依舊,物依然,又到週末;想也好,忘也罷,只是問候;閑也行,忙也好,開心即可;今兒好,明兒更好,衷心祝願:週末愉快!魏欣。

  我看著不覺想笑,心想,這傢伙定是發錯了吧?該是給他的客戶的吧?我們之間用得著這麼斯文、這麼隆重、這麼客套嗎?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我們之間從來可都是君子之交。當下,便饒有興致地給他撥了過去:"喂,欣欣?用不著這麼見外吧!"

  "宏偉,你在哪裡,在搞什麼飛機?"電話那邊活靈活現傳過魏欣熟悉的聲音,一如往日的搞笑和無哩頭。

  我想這傢伙定是明知顧問,一時又猜不出他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便實打實道:"我的親哥哥噯,您不會不知吧?今天是週末,俺在開車子,替俺家老爺子跑出租!"

  "恩哼?跑出租?小兄弟,現在還跑什麼出租,現在興這個嗎?現在好像都興做鴨子,你該去試試?"他的話不覺讓人噁心。

  我盤算著該如何好好忽悠這傢伙一把,略一思索,便說:"哥哥放心,我的皮帶系得結實,哥哥你應該比較合適……可我懷疑,你不一定做的下來?你那瓶600毫升的可口可樂,揮霍得也差不多了吧?省著點用。哥哥,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我好言相勸,送你四個字!"

  "哪四個字?"

  "勤儉持家!"話出口,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宏偉,我操你姥姥!哈哈哈……"魏欣喝醉酒了般瘋瘋癲癲地一陣亂罵,然後嘻嘻哈哈了起來。

  我想只要大家高興,操鄙人的姥姥關鄙人什麼事?那是鄙人的姥爺的事。再說,你操得著麼?

  "你在哪裡,在忙什麼?"我這才認真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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