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春秋(25)_李霄淩

二十五

　　1961年的暮春時節，王家的寶貝女兒灰灰已經過了兩歲，王汀提前實現了拉著小女兒在胡同裡散步的心願。每次等喬陽下班的時候，王汀都會牽著灰灰的小手在胡同裡轉轉，接老伴兒回家。這條胡同雖說比較僻靜，但時間長了，在這路過上下班的行人都會被一幅大綠樹小紅花的風景圖吸引：一個老者，一身洗得發白的綠軍裝，手裡牽著一個紮著羊角小辮的紅衣女孩兒。小女孩一面用孩子那種不穩定的、蹦跳似的步子跟著老人有意放慢的大步，一面含糊不清地仰頭不停問著什麼，老人微微彎著腰，低下滿頭銀髮的頭，輕聲回答……很快，住在附近的人們就都知道，老人就是住在胡同頂頭大院子裡，那個離職休養的老首長，小女孩是他的女兒。女兒來到的時候，父親已經年過五十……

　　西城八六八大院武正平的家裡，卻沒有胡同王家那麼和諧。老大武詩和老二武林照常住校，週末才回家改善放鬆。這樣一來，武家的這座小樓，就成了老三武男和老四武志兩兄弟打擂的擂臺。

　　武志剛回京的時候，對一切都還，整天就知道哭喊胡鬧，傻小子一個。但時間不長，他就發現，這棟小樓裡，並非如同鄉下奶媽家裡那樣，是眾星捧月，以自己為中心--最小的哥哥武男，深得母親柳鶯的寵愛，他乾淨文雅，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一派貴族子弟風範，傲然於自己之上。武男才是與這個家庭配套的孩子！

　　武男的衣服，整天都是乾淨整潔，球鞋上不沾一點泥水，他說話口齒清晰，一是一、二是二，禮貌用語很多；而武志的衣服是邋裡邋遢，球鞋上不是泥水就是大口子小洞，慘不忍睹。武志不愛說話，見了家裡的客人就像沒看見一樣，更別說開口叫叔叔阿姨了。

　　看見家裡被武志搞得一團亂，武男背地裡總是咬牙切齒地叫他"鄉下來的小野狗子"。可是，小野狗子用野性征服了小樓，誰也不敢惹，只要武正平不在，飯桌上從來都是他橫掃千鈞，晚上還獨佔保姆小黃聽故事。武男很羡慕武志和小黃屋裡的那一大堆童話書還有連環畫，要求媽媽柳鶯給自己也訂一套。柳鶯大驚失色："給你也訂一套啊？那得花多少錢？你到武志屋裡拿幾本過來看就是了！"

　　武男才不會去武志的屋裡拿書看，他不屑與小野狗子為伍。柳鶯感覺不能虧欠武男，就一直每晚往他書包裡放餅乾。在小樓裡，武志的童話書和連環畫是公開的待遇，武男每天六塊餅乾卻是地下待遇。

　　武志和武男，這兩個武家的小兒子，原本年齡相近應該友好相處，卻在暗地裡叫上了勁兒，成為了勁敵。兩人之間的第一次公開摩擦，是因為書。

　　那天武男放學回家，一看郵箱裡放著二哥武林專門給武志訂的《童話大王》，就悄悄拿回自己屋裡，仔細看了個夠，然後掖在被子底下堅壁起來。

　　武志不僅又髒又霸道，腦子也很靈，他精確地算計過《童話大王》到家的時間，可郵箱裡卻一直空空如也。不用猜，武志也知道是誰幹的，便堅決採取了行動。

　　這天晚上，武男正在樓上自己的房間裡寫作業，武志突然闖了進來。他不由分說地在書桌上亂翻一氣，接著又果斷地掀開了武男的被褥，一把把那本堅壁在褥子底下的《童話大王》抓在手裡!直到武志理直氣壯拿走了雜誌，咚咚咚跑下樓，武男才反應過來。他跑出房間，扶著樓梯，哭喊著："媽媽！媽媽你快來啊！武志他搜我的房間還搶我的東西！"

　　柳鶯正在樓下書房裡看文件，猛聽得樓上武男哭喊，急忙上樓。只見武男的書桌上亂七八糟，被褥也亂七八糟，好像家裡剛來過一夥劫匪。

　　柳鶯的心猛地一沉，明知故問："武男，這是誰幹的？"武男哭著說："還有誰？老家送回來的小野狗子！"

　　柳鶯急忙又問："武志？你們倆不是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嗎？他今天這是怎麼啦？"武男哭哭啼啼地說："就因為我在郵箱裡拿了《童話大王》……"

　　柳鶯問："那你沒告訴他一聲嗎？你看完了還給他不就是了？"武男說："我就不告訴他！不想和他說話！"

　　柳鶯說："所以，他就上來搜你的房間？"武男抽泣說："嗯！他一下子闖進來，上來就在我桌上亂翻，沒找到，就又翻我的被褥！"

　　柳鶯也很生氣，一時竟不知如何表達，只能跟著愛子武男一起跺腳。

　　武志已經回到自己屋裡，坐在桌旁翻看剛找回來的《童話大王》。

　　柳鶯跟進來："武志，你站起來！"

　　武志只好撅著嘴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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