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春秋(14)_李霄淩

十四

　　王汀的心終於放回去了，他高興地舉起筷子，先給老崔挾了一塊紅燒肉，說："老崔，咱們吃飯！吃飯！孩子有的吃，咱們大人也有的吃！"

　　喬陽也趕緊給魏媽夾了一筷子雞肉："魏媽媽，這是蘆花老母雞，你嘗嘗燉爛沒有？還有一罐雞湯也給你留著，吃完飯喝湯！"

　　王汀也說："魏媽媽，你要好好吃飯！只有你吃好了，我灰灰才有的吃啊！"

　　魏媽一手攬著懷裡吃奶的灰灰，一手拿筷子夾菜吃飯，時不時還一手端碗喝湯。

　　她從容不迫、一絲不亂的神情，和剛丟了自己孩子時那份慌亂無助、悲痛欲絕形成鮮明對照。

　　魏媽對灰灰的疼愛，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了：她帶著灰灰就住王汀夫婦住的中院，夜裡她起來幾次餵奶、把尿、換尿布，她的哄娃呢喃和灰灰吃奶、拉尿時的吭哧聲，兩口子聽得清清楚楚。灰灰在魏媽手裡，果真是吃得飽，睡得香，很快就又胖起來。

　　王汀和喬陽對魏媽都很滿意，王汀說魏媽疼愛灰灰，是由她自身條件決定的。她自己連生四胎都沒留住一個，如今到了咱們家，她的心裡還能有誰？也就只有灰灰這一個娃！她滿腔濃郁的母愛能給誰？當然是只給灰灰一個人！

　　兩口子感動之餘，甚至一起商量著，如果魏媽將來不想回鄉，就留她在家裡繼續工作，把她作為家中的一口人看待，給她養老送終，還要善待她的家屬。

　　然而，後海王家誰也沒有想到，魏媽的丈夫崔木匠走了沒有幾天就又回來了，他背著一口袋花生、紅棗、生薑、紅薯片的混雜物，還帶著一卷家織的土布。警衛排的戰士們看著王汀和老崔又是拉手又是拍肩膀，一個個直樂--首長這回真是被河北霸州的鄉下木匠給攀上了！看老崔來來往往走動多勤！

　　崔木匠來了，火房裡當然要加菜，王汀晚餐也當然要喝一小盅。白天由張雲錦親自帶崔木匠到京城各處逛逛，晚上崔木匠就住魏媽和灰灰的那間屋裡。

　　崔木匠住了幾天就回了，魏媽卻忙乎起來。灰灰睡著的時候，魏媽就讓警衛班劉鐵樹他們打幾桶水，坐在後院，吭吭地洗那塊崔木匠帶來的家織土布。洗完了曬乾，曬完了又洗，反反復複把那塊土布折騰了好幾遍，一塊新布硬是給洗得稀薄稀薄，都快成篩子了。

　　魏媽折磨了一陣子土布，又開始在自己屋的床上，裁來剪去，飛針走線，眾人都沒有在意。然而又過了幾天，全院子裡的人就都知道魏媽這麼幹活的目的了--灰灰給抱出來的時候，這可愛的洋娃娃竟穿著一身農村土布做成的褲褂，那顏色說灰不灰，說紫不紫，款式也很土氣，不過衣服料子因經多次洗泡，已經很柔軟。灰灰的腦袋上雖然還紮羊角辮，但紅頭繩沒有了，紮著土布撕成的布條--這個魏媽，硬是把一個人見人愛的大洋娃娃打扮成了鄉下小尼姑。

　　喬陽最先看見，吃了一驚，忙問："魏媽媽，灰灰衣服不夠換的嗎？怎麼給孩子穿成這樣？"魏媽說："喬局長，灰灰她幾個哥哥姐姐都給我托夢了，說不能讓小妹妹穿紅的，不能穿洋布的，要穿土布，要避紅色……灰灰已經快一歲了，我怕灰灰她也會渾身發黃，到那邊去……"

　　喬陽真是哭笑不得："魏媽媽，這是什麼道理？灰灰又沒有得遺傳病！咱這是革命幹部的家，你都進了這個家門了，怎麼還信這一套？灰灰一個小娃娃，還要穿的鮮亮一些好！快給灰灰換上原來的衣服吧！咱們首長他喜歡紅色，你把灰灰弄成這樣，首長見了會發脾氣的！"

　　誰知魏媽臉一沉："換原來的衣裳？都破了，都沒有了！"

　　喬陽趕緊到魏媽屋裡看，只見灰灰的幾套小衣服，都被剪得粉碎，布片攤了一地。

　　幸虧這天王汀不在家，張秘書陪著他去醫院了。下午他們回來時，喬陽趕緊把老伴兒堵在門口，如此這般，把魏媽的怪異行為都說了。王汀沉吟了一下，無奈地說："也罷，隨她去吧！她四個孩子都沒了，也是給嚇壞了！咱們灰灰剛有了飽飯吃，別再生事，過一段時間就好了。"晚飯的餐桌上，王汀看著土裡土氣的灰灰，心裡萬般彆扭，好像灰灰的美麗可愛聰慧，都被這一身小尼姑衣服給遮蓋了。他勉強吃了幾口，便草草結束晚餐。

　　像往常一樣，王汀在三餐飯後，都是要抱著灰灰玩一陣，今天也不例外。

　　王汀放下飯碗，漱了漱口，就對著魏媽懷裡的灰灰拍了拍手，伸出雙臂："來，灰灰，到爸爸這裡來！讓爸爸抱抱！"

　　灰灰立即伸出小胳膊，探著身子，咯咯笑著，要找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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