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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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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擺擺手,似乎是要揮別眼前的幻影,大聲說:「不喝怎麼知道?我說過我千杯不醉,我現在覺得口渴得……很。」我一口把酒喝幹,腦袋裡開始轟鳴起來,我想把蓮衣的影子從心裡隱去,但是更想讓她的影子變成現實,甚至就讓她在此刻出現。我心裡突然有一個衝動,我想喝醉,也許喝醉的時候什麼也不想,而一覺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蓮衣的身邊了,而且就置身在木屋裡,就在她的對面或者身邊。 我被這種衝動唆使,摸到酒壺倒酒,直到把酒溢到桌上。 那都快活地大喊:「安答,你醉了,真的醉了,你要唱歌。」 「好,我唱,我唱給你們聽……」我端起酒碗再次大口喝幹,然後一臉醉意地笑起來,眼裡是肆意流淌的淚水。 「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渡鏡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我哽咽著拖腔吟唱起來,但我無法再唱下去,我轉身揮著手臂大聲道,「你們知道……什麼叫做一夜飛渡?什麼叫做……如釋負重?」四個人看著我的樣子愣了,一時不知道怎樣回答。 「一夜飛渡……就是我明天……醒來的時候……在蓮衣的……身邊,」我喃喃地說著,把酒碗舉過頭頂,然後鬆手讓它掉在地上摔碎,「這就是……如釋負重,蒙漢不再……打仗,蒙漢城將要……峻工。如釋負重,如釋負重啊,我現在是……自己的了,我想聞蓮衣身上的……味道,我想看蓮衣的……眼睛,我……要回……南京了!」 我說完,身形搖晃著仰面倒了下去。 [6]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十二月初四 正午 我在大帳裡醉了三天三夜,我不知道在大醉的夢裡是否見過蓮衣,可是我知道,這場大醉使我的身體虛弱到了極點,不但四肢麻木,耳朵轟鳴,而且一陣陣的心悸接踵而來,兩隻眼睛也完全失去了以前酸漲的感覺。 我醒來的時候喉嚨幹痛如撕裂,我想喝水,呻吟般的聲音驚動了守在旁邊的鐵笛公主和白小酌。白小酌激動地:「哥,你終於醒了,可把我嚇壞了!」 我聲音嘶啞地:「我覺得我死了。」鐵笛公主寬慰地笑了:「別瞎說,這不是好好的嗎?累了那麼一大陣子,也該躺下來歇幾天。」 我想起身,掙扎半晌卻沒有起來。白小酌把我扶起來,歡喜地說:「知道你睡了多久嗎?整整三天三夜,你躺得肯定身上沒勁,呆會兒吃點飯再洗個澡,我給你燒水去。」 我費力地道:「我渾身疼,每塊骨頭都疼,怕是動不了。」鐵笛公主捏著我的肩膀,心疼地說:「你這一醉就像大病一場,哪能恢復那麼快?沒有酒量偏要逞能,這下領教我們蒙古的馬奶酒了吧?」 大帳外傳來那都和守衛軍卒說話的聲音。軍卒替他撩了帳簾,那都探頭走進來看到我已經醒來很是興奮:「安答,你終於醒了。做蒙古的王子才這點酒量,讓人家笑話。」我疲憊地笑了笑,示意那都坐下,又對白小酌說:「王兄呢?他怎麼不來看我,我成這個樣子,都是他的功勞。」白小酌臉上一緊,吞吞吐吐地:「他……可能很忙吧,我也幾天不見他了。」 那都坐在我的身邊,開玩笑般地說:「安答,我說這話你別生氣,我也是抽空出來看你的,這些天我們很忙,忙著為大明的金蘭公主準備賀禮。」 聽到金蘭公主的名字,我的心裡一動:「她怎麼了?有什麼好事嗎?」 那都笑道:「前天接到大明的書信,金蘭公主要成親了,她的駙馬是當朝新科狀元,名叫郭蒼子。」聽罷那都的話,我很驚訝,臉上的神情也很複雜:「郭蒼子我和王兄都見過,而且我們還救過他,他……應該是個挺不錯的人。」 那都又說:「父汗吩咐為她準備一份大禮,後天就派人送去。」我著急地問:「什麼時候成親?」那都想了想道:「明年的二月二,你們漢人傳說中龍抬頭的日子。」 我心裡一驚,脫口說道:「我也要走,正好和你們的人一起走。」 「安答,你的身體還沒有恢復,不能走這麼急。」 我搖頭道:「不,等恢復過來就晚了。實不相瞞,當初金蘭公主曾女扮男裝悄悄出宮,我和她義結金蘭有兄弟之情,我和她有約在先,在她大婚的時候一定當面送上親手研的香粉。」鐵笛公主著急地說:「可你現在這個樣子根本不能騎馬,你怎麼走?再說蒙漢城還沒有建起來,你的眼睛還……沒有治好。」 我語氣堅定地道:「這都不是理由,說過的話就要兌現,你們也不想讓我做一個言而無信的人吧?無論如何我也要走,麻煩備一輛馬車。」 那都也許明白了我的心情,他知道無法挽留我的心,又想儘量彌補遺憾,他想到一個極好的主意,快活地大叫起來:「安答,我倒有個好主意,明年春天我們分別在草原和南京同一天動工,南京重建掬霞坊,這兒建蒙漢城,因為你出銀兩建的蒙漢城,所以建掬霞坊的銀兩必須由我來出,這樣我們在兩地就都有了友誼的紀念!」 白小酌聽罷興奮地說:「好啊,這個主意不錯!」我想了想,這主意確實很好,高興地點了點頭。 [7]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十二月初七 上午 這是我離開草原的日子,天上降下的大風為我送行。 因為我的虛弱,我無法騎在馬上,只能躺在一輛搭篷的馬車裡。 額勒伯克和眾位文武大臣都來送行,我縱使看不到也清楚現在的蒙古皇城又是一派繁榮的景象,沿街的各式燈籠和布幌被風吹得就像揮動了手臂向我道別。 據說那都和鐵笛公主都想親自送我回南京並督建掬霞坊,兩人還認真地賭箭定勝負,結果鐵笛公主略施小技勝出。我的馬車和為金蘭公主送禮的隊伍從皇城穿過,街道兩側擠滿了無數的蒙漢百姓,我的馬車所到之處,人們一遍遍呼喊著恩克夫的名字,很多人激動地跑過來,將潔白的哈達掛在搭篷的馬車上。 我無法探出頭去和他們告別,只能費力地從馬車篷的側窗伸出一條手臂緩緩揮動。人們並不知道我是因為大醉才站立不了身體,他們以為我為救這片草原積勞成疾。我聽著人們的呼喊,心裡有著深深的愧疚,當然,也有寬慰。我的隨從吳文英激動地向我描述說,一條條潔白的哈達被風飄動起來,陣勢甚是壯觀。我能想像出來,如果我是一個剛剛遠足而至的人,肯定以為此番情景是一場隆重而肅穆的葬禮。 我心裡想著如果蓮衣看到這種場面會有什麼樣的感想,卻不曾想到她真的就擁在人群之中,只不過她的眼睛看不到,她的耳朵裡聽到的是人們呼喊「恩克夫」的聲音。 就在我的馬車將要走出皇城的時候,林蟈蟈趕著馬車正走到皇城門前的牌樓下麵,素兒攙著蓮衣在馬車後邊迎面向送行的人群走來。 兩輛馬車的軲轆在一片呼喊聲中相向轉動。那能夠讓我和蓮衣再次重逢的四個馬車軲轆相向轉動啊,而我們各不相知。我坐著的馬車軲轆嶄新,上面的鐵釘閃著青藍的光芒,而林蟈蟈的馬車軲轆已經破舊不堪,上面的鐵釘鏽跡斑斑。 皇城門前街道兩側無數蒙古兵排成長長的隊伍向我的馬車行禮,一位軍官看到牽馬的林蟈蟈和走著的素兒和蓮衣,嚴肅地向三人走去:「大膽,看到恩克夫王子的馬車,還不讓開?」我的馬車就這樣緩緩從他們三人身邊經過,林蟈蟈是個蔫大膽,他低著頭的時候眼睛往上翻了一下,看到了馬車裡我揮動的手臂。 送行的額勒伯克等人從林蟈蟈身邊經過。他再次抬頭往後看時,送行的眾人已經擋住了他的視線。我和我的戀人蓮衣就這樣在蒙古的皇城街道上交錯而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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