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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蓮衣似乎還沉浸在馬蹄聲裡:「你說什麼?」林蟈蟈看著她的神情,若無其事地:「哦,剛跑過去一群馬,這在草原上是常事,沒什麼。」

  蓮衣夢囈般地說:「雷霆萬鈞啊,就像和公子分開那一夜的聲音,天上的聲音,雷電和滂沱的雨聲……」

  素兒走過來,攙扶著蓮衣的胳膊:「你在竹林裡安靜慣了,剛才嚇著了吧?」

  蓮衣的心依然沒有醒來:「知道嗎?這是我最想聽到的聲音。我一點也不怕,因為公子在這兒,在我的心裡……任何地方和竹林都沒有區別!」

  [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十二月初一 上午

  自從在治毒那天昏倒,我的眼睛再也沒有看見過光亮,我清楚是什麼原因所致,於是在心裡對自己說這只是被解毒的毒藥熏了一下,過些天自然會好,然而二十多天過去,眼睛還不見好轉,我不由焦躁不安起來。

  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內心的焦慮,我不相信眼睛會一直這樣下去,我已用過了記憶中所有的辦法。儘管還沒有收到效果,我的信念告訴我,一定要重見光明,我要回到南京,我要在竹林木屋裡看見我的戀人——蓮衣。

  又是一個晴好的天氣,皇城內人山人海,如同一片歡樂的海洋。

  額勒伯克率領文武大臣和那都、王狄向牌樓下一塊系著紅綢的高大石碑走去,我被他們夾在中間,鐵笛公主攙著我的胳膊。

  走到石碑前,額勒伯克興奮地對我說:「林一若,我揭開它的時候,你的功勳會像這石碑一樣萬古不朽,你的事蹟也會像草原上的歌謠,讓世人吟唱傳頌。」

  我真誠地道:「大汗,一個人的力量是微小的,如果我能為眾多的百姓做一件善事,也是我的福氣。」

  額勒伯克開心地說:「林一若,你很會說話,你的話也很動人,所以好多事情我都按照你的意願去做。可是,你不但會說話,還會做別人不能做的事,來,就讓人們不但記住你的話,也記住你的善舉吧!」說著,鄭重地把石碑上的紅綢揭下。石碑兩面分別用蒙、漢文字記載著毒霧禍害的時間和慘狀,以及我治毒的事蹟。皇城內頓時一片歡呼。

  額勒伯克激動地大聲說:「林一若,為感謝你為這片草原做出的貢獻,也為了佐證我的王子和你的友誼與兄弟之情,我封你為蒙古知賢王子,像答剌罕的勳臣一樣犯九罪不罰,賜給你一個尊貴的名字——恩克夫!」

  我不知道「恩克夫」是什麼意思。那都看我一臉疑惑,興奮地對我說:「安答,不知道『恩克夫』是什麼意思嗎?你叫這個名字再貼切不過,就是你們漢人的『和平之子』!」聽到「和平之子」這四個字,我通身的血驟然湧到臉上,內心一陣悸動,也許我做的無愧於這個名字,可是我寧願不要,我只要和我的戀人蓮衣靜靜廝守在那片竹林裡。我想把這種酸澀的感覺告訴蓮衣,想把時光倒退到幾個月前。如果那樣,邊境沒有戰爭,我的眼睛不會失明,我和蓮衣也不會分開。

  鐵笛公主快活地拿過哈達獻給我,我的臉上依然是一片恍惚。額勒伯克興奮地對眾人大喊:「今天是我們草原上的節日,拜謝你們的恩克夫王子吧!」眾人一遍遍高呼起來:「恩克夫,恩克夫,恩克夫——」

  那都大聲喊著:「用你們美妙的舞蹈,用你們甜美的歌聲,向恩克夫王子祝福祈禱吧!」那都說完和鐵笛公主拉著我向眾人跑去,我們頓時躋身在歌舞的海洋裡。

  王狄在人群裡看到了白小酌,急忙向她走過去:「小酌,我們也過去吧。」

  白小酌卻冷冷地說:「你最好別破壞我的興致。」說完向鐵笛公主走去,拉著她的手跳起舞來。王狄看著歡樂的人群神情暗淡下來,仿佛一下子被拋棄在了快樂之外。

  [5]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十二月初一 夜

  喧囂的一天過去,入夜時候皇城裡靜下來,我的大帳裡燈火通明,我和那都、鐵笛、王狄和小酌圍在桌前,桌上是豐盛的菜肴和美酒。也許不願意破壞歡樂的氣氛,白小酌沒有對王狄冷眼相看,她的臉上很平靜,像什麼也沒發生,可是這種神情對王狄來說,無疑是一種漠然的冷酷。

  我不知道他們爭吵過,也看不到他們的表情,喝著酒開心地說:「下午的時候,大汗答應我竭盡全力建造蒙漢城。王兄,你說的話也快應驗了。」

  鐵笛公主看著王狄,疑惑地問:「你們說過什麼?」王狄下意識瞟了一眼白小酌,淡淡地說:「這是我和林一若之間的事,我們約定蒙漢城建好的時候拼一次酒。」

  我得意地大聲道:「我們拼過一次,那是在南京,我略施了一些手段千杯不醉,不過這次不會了,我要充分享受一下喝酒的樂趣。」那都痛快地:「今天雖然不是蒙漢城建成的日子,可也是我們最快樂的一天,來,我們不醉不歸!」

  白小酌關切地看著我,輕聲說:「哥,你身體不行,不要喝那麼多。」我擺擺手:「躺了這麼長時間,也該輕鬆一下,酒能解毒,說不定我的眼睛會好。」那都聽完我的話,豪情萬丈:「雖然我沒有參與這個約定,但是你們不能剝奪我快樂的權力,你們喝一碗,我也喝一碗,最先倒下的要唱歌給大家聽。」我逗趣地說:「安答,你已經醉了,倒下的人還能唱歌嗎?」

  王狄舉起酒碗,神情中的堅定與其說是必勝的信心,莫如說是和白小酌的賭氣,他大聲道:「來,林一若,我們開始。」白小酌擔心我的病情,冷冷地看著王狄,王狄視而不見,一口飲盡。我也將碗裡的酒喝幹,那都隨後一飲而盡。

  「痛快,白姐姐,我們也喝。」鐵笛公主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白小酌出於禮貌,只是淺淺地抿了一下。那都、王狄和我興致勃勃地一碗一碗喝酒,喝到第七碗,我突然感到一陣頭暈。我想壓一下從喉嚨裡湧上來的酒勁,急忙低下頭調整呼吸。

  那都看著我的樣子,以為我又因為眼睛的事情而變得傷感,於是用很寬厚的聲音說:「安答,我早想對你說一句話,如果一個人的心情是一塊沉重的烏雲,只有把雨點灑向大地,才能輕快地隨風而動。」我知道他誤解了我的舉止,抬起頭來笑了笑。

  那都看到我的笑容,變得很高興:「安答,我很想知道你喜歡的那個女子是什麼樣子?她像天上的仙女嗎?」想起蓮衣,我的神情有些恍惚:「她叫蓮衣,我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她……她像一個夢,也像夢裡的……一道傷口。」

  那都笑道:「安答的話很有意思,世間有像傷口一樣的女子嗎?」

  我動情地說:「當然,如果沒有,我為什麼心疼她,她也在我心裡疼著?」

  說到蓮衣,大帳裡的氣氛一下子沉悶起來,鐵笛公主的臉上很不自然,王狄更是愧疚得不敢看白小酌。那都意識到自己的話題惹了禍,於是大聲說:「來,我們接著喝,我現在剛覺得喝下去的是酒,你們呢?」

  王狄無法排解心裡的愁煩,賭氣般地道:「我一直以為在喝水。」

  我也不想在這個歡樂的時刻讓大家陪我難過,於是換了開心的神情,大聲叫道:「王兄,你在喝水嗎?水在哪兒?我覺得什麼也沒有喝,倒是口渴得很。」

  鐵笛公主也開心起來,白小酌的神色卻很不安,冷冷地看著王狄。

  白小酌擔心地:「喝來喝去要到什麼時候?哥,不要再喝了。」

  我快活地說:「放心,在這個好日子裡,我不會醉的,我即便不使手段也照樣千杯不醉,來,端起你們的酒杯。」我剛說完這句話,眼前竟出現了幻覺,仿佛是在木屋裡和蓮衣對飲。那是我們從廟裡賣洞簫和香囊回來,蓮衣給我買了牛脯、鴨肫和老酒,我們面對面地喝著溫酒,心裡是一團滾燙的激情。可惜那天的幸福離開得太遠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次擁有,想著那片美麗的竹林,想著那個美妙的黃昏,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身形也隨之搖晃。

  王狄看著我的樣子,淡淡地說:「林一若,最好聽勸,你已經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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