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七九


  「你為什麼不讓向遙知道你是關心她的?畢竟姐妹一場不容易。」滕雲扶著車門勸道。

  向遠把他推進駕駛座,「我關心她是義務和責任,是沒有辦法的事,不是因為姐妹情義有多深。好了,我要回去了。」

  她送走了滕雲,抄近道走回宴會廳現場。回廊外的天空,天幕深藍,星月全無,此時所有的客人和大多數工作人員都集中在宴會大廳附近,其餘的地方一片靜寂,偶爾可見一兩個服務生,都是有事在身,行色匆匆。

  向遠在迂回曲折的長廊走至過半的時候,忽然慢下了腳步。她是走慣了夜路的人,天生的敏銳感覺讓她意識到,有人在不遠處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她,那故意放輕的腳步不是服務生的,也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個人的,更不是她走路的回聲。

  向遠心中警鈴大作,但沒確定對方來意之前,不願意大喊大叫驚動遠處的歡聲暢飲。可此時的深夜長廊上,除了她,再無其他熟悉的人。

  她的腳步慢下來之後,身邊的腳步顯然也相應地放慢了。向遠裝作拂去肩上的髮絲,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與她目的地的燈火輝煌相比,這裡燈光太過陰暗,白天喜氣的大紅燈籠在此刻光線曖昧幽涼,她只看到回廊曲折處光線的死角和燈籠光影下自己拖在後面的暗黑扭曲的影子。

  跟著她的那個人離她距離不算遠,向遠知道這個時候打電話求援是不明智的,如果對方持有惡意,她掏出手機只能刺激對方貿然行動,她在賭對方對眼前的時機沒有信心。向遠裝作閒庭漫步地走了一小段,然後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奪路疾奔,慶倖的是今天為了行動便利,穿的是褲裝,也對自己的速度相當有自信,只要對方有幾秒的反應間隙,她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跑到長廊的盡頭。

  長廊的一端是個弧形的裝飾門,向遠閃身到門後,當即用腳勾過那扇木門,回身用手肘迅速將門頂上,另一隻手應聲扣上那個簡易的門栓。剛才奔跑的時候,她確定身後那個人已經追了上來,腳程不慢,只輸在起步慢的那幾秒和拉開的十幾米距離。這扇門純屬裝飾,但如若那人要破門而入,她已經有足夠的時機等到人來。

  門扣上之後,向遠片刻不敢停頓,俯身去搬旁邊那株半人高的滴水觀音盆栽,想暫時將門頂住。誰知那盆栽遠比她想像中的沉重,向遠雙手齊用,竟然只能移動它些許。她當即放棄了這個打算,剛直起腰來,背就撞上了一個人的身體,大驚之下,向遠險些驚叫出聲,身後的人卻繞過她,彎腰輕而易舉地連盆提起了那株滴水觀音。

  「連棵樹你都要自己搬,這不是天生找累的勞碌命嗎?」

  熟悉的聲音讓向遠激烈跳動的一顆心頓時穩了下來,她陡然放鬆下來,長籲了口氣,直起腰之前,看見眼前是一雙算不上新,但打理得很乾淨的運動鞋。

  那雙鞋的主人既好奇又困惑,「誰把你給嚇著了,難道是我?不會吧!」

  向遠一邊拍著剛才搬花盆時蹭在手心的泥土屑,一邊看了一眼身邊這個青春明淨的大男孩。無怪乎人們常說歡喜和恐懼總在一念之間,她鮮少像先前那般驚慌失措,然而這一刻,所有的黑暗仿佛被那扇脆弱無比的薄門擋在了另一邊,她有心凝神去聽,一門之隔的長廊外已絲毫沒了動靜。

  「翅膀硬了啊,連我也敢涮了。」向遠斜了葉昀一眼,話裡是責怪,嘴角卻是揚起的。

  葉昀有些不服氣,「那麼多服務員都在閑著,用得著你自己跑出來搬它嗎?」他說著還晃了晃仍提在手中的滴水觀音。

  向遠說:「我跟滕雲交代點事,回來的路上覺得它擺得不是地方,就順手挪一挪。你還拎著它幹嗎啊,不沉嗎?」

  「那是因為你還沒告訴我放哪兒啊。」葉昀嘴硬,可心裡也覺得自己有些傻氣,臉紅了一下。他想,沒有關係,反正光線暗,向遠也看不見,於是按照她手指著的方向若無其事地把盆栽放了下來,還做輕鬆狀地故意甩了甩手,「看,其實它一點也不重。你總得承認在有些事情上,男人的存在還是有必要的吧。」

  向遠被他自說自話的小小得意逗樂了,忍住笑意說:「那是當然,尤其是少了你這樣神勇無敵的英雄,那該怎麼辦啊。」

  葉昀知道又被她笑話了,不由得有幾分訕訕的,嘴裡輕輕嘟囔了一句,向遠沒聽清,卻也不追問。其實,在向遠婚後,她和葉昀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單獨在一起交談。平時葉昀就很少回家,就算偶爾一家人團聚,也不過是說著嫂嫂和小叔子該說的話。這麼個夜晚,驚魂未定之餘兩人忽然打了個照面,反倒一時忘記了慢慢砌起來的隔閡。

  通透如向遠,其實何嘗不知道她倉促間決定嫁給葉騫澤,在某種程度上傷了葉昀的心。雖然他們誰都不願意深究這樣的傷心是出於怎樣的一種複雜情感,但是,她欠葉昀一次日出之約,也許還欠他一句解釋。然而她真的能夠解釋嗎?她說什麼能夠挽回葉昀的失望呢?向遠再清楚不過,在這件事情上她實在一點辦法也沒有,難道時光倒流,她就會有不一樣的選擇?事實上,即使錯過了那天晚上的月亮,她也未必會等在那裡看次日清晨的日光。既然已經這樣了,那就讓它這樣吧,什麼都別說,該過去的會過去的,即使過不去,也爛在心裡,天長日久,自然風化。葉昀經歷過失望,總有一天會懂得,希望是靠自己給的,而不是別人。

  向遠一直這麼想,也說服了自己面對葉昀泰然處之,然而這刻涼風中,她微微抬頭,看著那張沾染了迷茫的年輕面龐,只想用手去撫摸他柔軟如孩童的髮絲。

  她伸出了手,卻只是草草地掠了掠自己方才奔跑時散落的一縷髮絲。

  向遠問:「我還以為你真不來了,好不容易趕過來,不在宴會廳和你大哥在一起,你跑這兒來幹什麼?」

  葉昀回頭看了一眼被燈火映得如同白晝的宴會廳方向,「我見到大哥啦,陪他站了一會兒,那兒的人我大多數不認識,沒什麼意思。還有……」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運動服,有些慚意地說:「本來學校今天晚上是有集訓的,正好結束得早,我回到宿舍,脫了制服才發現,急急忙忙地也沒準備合適的衣服。到這裡才知道人那麼多,我這身打扮好像不怎麼合適。反正沒事幹,不如出來呼吸一口新鮮空氣。」他說這話的時候不敢看向遠,怕她一眼識穿他撒了謊:他明明是在人群中找不到熟悉的那個人,這才沒頭蒼蠅一般地到處轉,沒想到繞了一圈,還真被他撞上了。

  說話間,向遠再次不經意地查看了門後的動靜,依然悄無聲息,她拍了拍葉昀的手臂,「走吧,跟我回去。」

  兩人回到大廳,葉騫澤正在正中央的一處跟幾人交談。他說得少,聽得多,單手插在一側褲袋裡,另一隻手執杯淺酌,不時點頭微笑,只有再熟悉不過的人才能看出那笑容裡的心不在焉。向遠和葉昀的再度出現讓他明顯地安下了心,他笑著朝兩人的方向招了招手。

  「你大哥叫你了,快過去吧。」向遠對葉昀說。

  葉昀有些奇怪,「你不一起過去嗎?」

  「我還有些別的事,待會兒再過去。」

  其實那次爭吵之後,向遠和葉騫澤一直沒能將裂痕抹平,他們夫婦倆都不是性格激烈的人,說起來那還是他們婚後第一次撕破臉。都說夫妻間吵架是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床頭吵,床尾和,尤其少年伉儷,愈吵情愈濃,可向遠分明感覺到那夜的一席話,令兩顆心都悄悄地涼了下去。事後,他們誰都沒有道歉,只不過葉騫澤有一次在睡前輕輕擁住了向遠,低聲說:「向遠,我們別吵了好嗎?」當時向遠背對著他欣然應允:「好,我們不吵架。」就這樣,他們放棄了繼續爭執,沉默地各自偃旗息鼓,可事實上,問題的關鍵仍然堵在那裡,怎麼也繞不過去。

  「向遠,你和我哥怎麼了?」向遠嫁入葉家時間已經不短,葉昀那句「大嫂」卻始終叫不順暢,最後連「向遠姐」也不叫了,索性直呼其名。

  「沒怎麼啊,又不是小孩子,非得天天黏在一起。」向遠笑著說。

  葉昀聽後卻沒有打消臉上的狐疑,「開始我問大哥你去哪兒了,他說不知道的時候我就覺得怪怪的,真沒事嗎?」他是個本性再良善不過的孩子,即使心中藏著秘密,然而此時臉上心裡,都是對哥哥和向遠純粹的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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