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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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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進入考場的鈴聲響起,她才回過神來,發現周瓚晃著水瓶得意地朝她笑。原來他胡說八道不過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顧不上灌水罷了。 祁善低頭收拾東西。周瓚和她被分在不同的考場,她走在他身後,忽然說了一聲:「喂,好好考,加油!」 周瓚回頭,朝她微笑。祁善考前雖有些緊張,然而等到試卷發放下來,她一心沉浸在答題裡,也顧不上思慮其他。寫完最後一個字,距離交卷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檢查試卷之前,祁善揉著脖子,無意望向窗外,不禁愕然。周瓚已經從隔壁考場出來了,正沿著花圃間的小徑往外走。 往後的幾場考試,周瓚無一不是提前出場。據祁善留意,他完成得最快的一門考試是化學,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鐘就交卷了。祁善不相信周瓚在他最討厭的一門學科上也有如神助。 祁善心中有憂慮,可是當最後一門考試結束,周瓚立刻就像脫韁的野馬一樣玩得沒影沒蹤。祁善見過嘉楠阿姨幾次,她好像也有心讓周瓚放鬆幾天。祁善漫不經心地問起周瓚考試的情況,嘉楠阿姨欣慰地說:「阿瓚說你考前猜題准得很,他發揮得比以往都好。小善,你真是阿瓚的福星!」 祁善聽了,更加感覺怪異,但也不好說什麼,反正考得好與不好,高中三年裡最重要的一件事現在已塵埃落定。 到學校交志願表那天,祁善才見到周瓚。他約她回家的路上去老太婆的甜品店吃東西。「老太婆的甜品店」沒有正經的招牌,開在學校到他們家的必經之路上,只有小小的一個門面和三張矮桌,周圍不是汽修店就是洗車的,環境實在不怎麼樣。甜品店終日只有一個老太婆在經營,五年前周瓚都覺得她老得快走不動了,如今她還顫顫巍巍地每日照常開店。聽說老太婆是孤寡老人,脾氣不太好,周瓚常說,恐怕買一百碗甜品也換不來她一個笑容。可因為祁善喜歡這家店的桂花紅豆沙,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光顧一次。 周瓚坐在他最不喜歡的那個門口的位置,身體有一半暴露在太陽下。小凳子很矮,他只能蜷著腿,還要忍受一旁的梧桐樹不時落葉的隱患。但他今天沒有抱怨不休,老太婆一如既往的冷臉也被他忽略了。 祁善默默將自己的那碗紅豆沙喝了大半,用缺了口的勺子攪著剩餘的部分,開口問道:「聽說你第一志願填了G大的經管學院,嘉楠阿姨很高興的樣子。」 「高興就好。」周瓚的紅豆沙基本沒動,卻張羅著給祁善再添了一碗。 「不用了。」祁善擺手道。 周瓚不管她的推辭,自作主張地從老太婆那裡又捧回一碗紅豆沙,放到祁善面前,說:「既然高興,不吃白不吃……就當替我慶祝!」 「慶祝什麼?」祁善一頭霧水,就算他對志願表上的目標信心十足,也還沒到慶祝的時候。而且這實在有違周瓚的風格。 「你快吃!」周瓚催促。 他把手掌擱在膝蓋中間,對猶豫著的祁善說道,「我爸媽今早上正式離婚了,終於!難為他們熬到我填完志願,一天都等不下去了。這是好事,大家都解脫了,包括我。」 祁善慢慢放下勺子。她能猜到這個結局,但想不到這麼快,而且臨頭來,她這個局外人也難免傷感。她能用什麼言語來勸他呢?祁善想,周瓚今天把她叫來也不是為了要聽那些陳腔濫調吧!她靜靜地和他一道坐著,老太婆在店門口的另一端拍打蒼蠅,依舊苦著臉,卻也沒有催促。隔壁洗車店流水聲嘩啦啦地響,周瓚的臉有一半在陽光裡,一半在背陰處,高樹上的蟬了無興味地嘶鳴。 祁善後來偷偷聽她爸媽談話才得知,高考結束那天晚上,馮嘉楠「心血來潮」去「探望」加班的周啟秀,結果在辦公室裡撞見與他姿態親昵的李小姐。馮嘉楠勃然大怒,當即提出離婚。 事實上周啟秀和李小姐並沒有發生實質性的關係——至少被撞見那一刻沒有。他們確實在商議下周招投標的細節,只不過李小姐愛嬌,依偎得緊密了一些。 馮嘉楠以婚內出軌相挾,周啟秀居然也默認以過錯方的身份簽署了離婚協定。即使馮嘉楠之前已為兒子充分爭取到了權益,他仍在最後的財產分割上盡可能滿足了她的需求。周啟秀心知這一次已無可挽回,馮嘉楠需要的只是個理由。真正的結局在她得知子歉認祖歸宗之時已然落定,又或許比這更早。是周啟秀心存幻想,自欺欺人地將馮嘉楠之前的種種苛刻要求當作挽回婚姻的條件,然而在她眼裡,那只是分道揚鑣前的清算。 隨著高考成績的放榜,另一個壞消息隨之而來——周瓚的分數低得不可思議,別說G大的最低錄取分數線,就算是二本線都差得很遠。他學習不甚上心,但依仗著幾分小聰明,平時成績勉強處於中游。他們所在的是一所一本上線率87.5%以上的重點高中,這絕不是他正常發揮的水準。祁善很難不把這一切與他早早走出考場的身影聯繫起來。 馮嘉楠很快也想通了其中的緣由。她不是逼著他聽話嗎?他依言填了她中意的學校和志願,只是「成績發揮失常」,這又有什麼辦法? 周瓚似乎沒有被成績所擾,每天都在外玩到很晚才回家。 這天他摸黑上了樓梯,按亮自己房間的燈,縱使他膽大,也差點被坐在書桌旁的媽媽嚇了一跳。 馮嘉楠適應了房間燈光的變換,招了招手讓兒子來到自己身邊,她像是沒有聞到周瓚身上濃烈的煙酒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周瓚吊兒郎當地站在一旁,等著迎接平靜過後的暴風雨,但馮嘉楠定定地看了他一會,便把書桌上的東西推到了他的面前。 「……語言學校?你肯讓我去加拿大,一個人?」周瓚看著手裡的申請書和擔保函,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驚訝。在他的設想裡,最有可能發生的事是他媽媽大發雷霆,將他禁足一個暑假,切斷他的經濟來源,再找最好的補習學校,讓他準備來年高考。 馮嘉楠點頭,說:「你想離我遠一點,那就去吧,越遠越好。」 這完全出乎周瓚的意料,他一時心亂如麻,「我要是不去呢?」 「不去也可以。」馮嘉楠面色平靜,仿佛早料到他有此說法,「你已經滿十八歲了,你要的自由,我現在可以給你。我不會再事事約束你,你要肯去,我會替你安排好。你先把語言關過了,同時重修部分高三的課程,明年把大學申請下來。我有個表姑在那邊,她可以給你提供一些幫助,但你要開始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不肯去……我也不勉強,原本打算用來做擔保金和生活費的錢,也都歸你支配,以後過得好或不好,你都不要再來找我了。當然,你爸願意管你,那是他的事。」 周瓚一動不動,眼睛像是要把薄薄的一張申請書看穿。 馮嘉楠離開他房間時留下話:「世界上的路是有很多條,但這不代表你可以橫衝直撞,你總得選定一條好好地走。你要是還把我當媽,就再聽一次我的話。」 周瓚簽證辦下來以後,馮嘉楠調往公司香港分部的申請也得到了准許。一連幾天,沈曉星一下班就忙活著幫好友收拾東西。她們相伴了半輩子,分離在即,雖不是永別,但彼此臉上都有戚色。 馮嘉楠整理好最後一個皮箱,長噓口氣,直起腰來。沈曉星也累得夠戧,倒在一旁的沙發上,感歎道:「同是女人,我也不能理解你為什麼需要那麼多衣裳!」 「難怪小善她爸在你的薰陶下變得越來越不講究。」馮嘉楠報以反擊。祁定從前就住在與她們兩家相鄰的一條街上,雖不熟識,打小也並非是生面孔。他父親是頗有名望的學者,當地書香望族之後,備受折磨地死于「文革」。祁定是幼子,成長過程中受過不少磨難,但父親平反後,政府出於對名人之後的撫恤,將祁家一部分祖產和收藏品歸還家屬。祁定的兩姐一兄均已在海外,所以嚴格來說,祁定是一個主要收入來源於房租和拆遷款的「知名」畫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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