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微瀾止水 | 上頁 下頁 |
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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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八點、九點、十點,菜慢慢的涼下來。為安肚子感覺不到餓,卻有些困乏,伸了個懶腰,進了臥室睡覺。被子和以前的一樣,柔軟舒適,整個被窩都是蘇槿彥的味道,讓人安寧。很快便沉沉睡去,一覺無夢。睡得很踏實,但不知為什麼在淩晨三點起來。她習慣性地叫了一聲,「子建。」沒人應她,也沒人給她開燈。她摸著黑出了臥室,客廳裡的燈依然亮著,桌上的菜原封不動,那盅木瓜湯泛起了一層白色的油脂,讓人沒有半點食欲。 為安打開冰箱門,拿出了橘子,坐在茶几邊的地上剝起來,客廳裡安靜得能聽見剝橘子的「噝噝」聲,她剝得和往常一樣慢,絲絡清理得乾乾淨淨,整個橘子看上去光亮無比,甚至有些怪異。她先吃了兩個,出奇得甜。拿了一個盤子繼續剝著那剩下的三個,她剝好,掰開一半一半地放入盤中。為安明知道會幹掉,卻執意這麼做。 到天亮時,她還坐在地上。她聽了一個晚上的《今天你要嫁給我》,不厭其煩。臨走時她將床頭櫃上錢夾裡那張照片放入了自己口袋,蘇母給她的那個盒子留在了床頭櫃上。她有打開看過,裡面是一個很漂亮的祖母綠戒指。鑰匙也隨手擱在了床頭。她歎著氣,有些人真的只能遠遠地看著。沒有緣分,強求不來。 她從抽屜裡取出筆和便簽,寫下「只做陌生人」這五個字,字跡娟秀。看了看,又撕碎了,與其說是寫給他,不如說寫給自己。 她其實是在賭,賭蘇槿彥會回來,結果她輸了,輸給了自己。 「北京時間22日8時XX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47客機由A市飛往三藩市,在太平洋上空遇到時速200的強風,劇烈顛簸,四十多名乘客受傷,其中一名中國籍乘客重度昏迷。」這則消息是22日上午九點MSN上彈出的,蘇槿彥當時在開早會,回來已經接近十一點。起先沒注意,後來又重複了一遍,A市到三藩市,猛然間打開新聞頁面,開始流覽。他幾乎一目十行,最後是:該客機已經安全降落,截止發稿時間該名女乘客仍未脫離危險。蘇槿彥呆呆地坐在位置上,看著最後幾個字「仍未脫離危險」,他的心一揪,從秘書室帶進來的水筆「哢嚓」一身變成兩段,仿佛那個受傷的人是小安。 他撥通內線,讓秘書查這次事故中受傷的乘客名單,後來想想又說:「不用了,我自己查。」當在電話裡聽到「Weian Fang」時,他以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重度昏迷,沒有脫離生命危險,這些片語在他腦中嗡嗡直響。渾身疼痛,他有些無法自持地抱著頭趴在辦公桌上,和四年前春天的某個夜晚從醫院倉皇而逃一樣痛,連骨髓都是痛的。那個時候以為沒有什麼比那件事更痛,原來有的。 秘書送檔進來,看到這樣的他,嚇得花容失色,弱弱地叫了一聲:「蘇董。」 蘇槿彥突然間醒悟過來,從椅間站起來,吩咐道:「馬上給我訂一張到三藩市的機票,十二點半那班飛機。叫司機,我現在去機場。」 秘書見他臉色極差,拽了拽手中的檔,只應了一聲「好」,就出去了,不敢多話。蘇槿彥平時出了名的嚴肅,她可不想去碰這個釘子。 蘇槿彥在登機口遇到方紫星。方紫星也是匆匆忙忙趕來,雙眼浮腫明顯有哭過的痕跡,兩人話不多,勉勉強強打了個招呼,方紫星沒給他好臉色。進機艙,蘇槿彥特意和人調了位置,坐在方紫星身邊。 一開始誰也沒理誰,後來方紫星終於忍不住說:「情況很不好,小婕打來電話說她生存意識薄弱,現在還在重症室,不知道能不能撐過這一關。」說著就開始抹眼淚。 蘇槿彥右手握成拳,指關節發出微弱的「嚓嚓」聲,揉捏著。生存意識薄弱是什麼意思?難道嚴重到要靠生存意識才能活下來了嗎?他不是和那個傻丫頭說過,要平凡地活著嗎,現在是不想活了嗎?一想到她或者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那種痛又開始襲來。他閉上眼,努力地舒緩著擰成一團的眉。其實任憑怎麼努力也無濟於事,那種痛已經蓋過了所有的理智。方紫星說小安生存意識薄弱。他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劊子手,卻還要為自己戴一個「放棄是為了讓她更好地活著」的帽子,心安理得地過著。多麼偉大!他不知道自己早已殺人於無形,最終把附在他自己身上的靈魂也掏空了。 「二十一號晚上你們在一起?」方紫星問。 蘇槿彥痛苦地靠在座椅上,沒有回答。那晚他在地下室的車庫看著時間一秒一秒流逝,地下室外日落又日出。 「你們兩個搞什麼啊?」方紫星語調突然拉高,聲旁的人都詫異地看著這對男女,方紫星不管不顧,「沒在一起你還去幹什麼,是不是嫌她不夠傷心?這幾年小安一直都很樂觀、也很堅強,但是回國一見到你就又像被鬼附了身,失魂落魄。你以為她今天躺在重症室,生存意識薄弱你沒有責任?我告訴你蘇槿彥,要是這一次她有個好歹,我們方家和你沒完!你們這些男人,一個個都是沒心沒肺……」罵著罵著方紫星又開始抹眼淚,聯想到自己心裡難過極了,「沒錯,我們小安是配不上你,你家有錢有勢,還有個刻薄勢利的媽。既然不想娶她,你就早點結婚生孩子,讓她死心不就行了。你偏偏不結婚,是不是做鑽石王老五的滋味很好,啊?拜託你,別在害人了,快點結婚吧。給我妹妹一點清靜日子。我原來還想撮合你們兩個,還好沒撮合,那樣只會讓小安傷得更深。我這個妹妹什麼命……」 蘇槿彥的眼淚終於順著臉龐流下來,他用手蒙住眼睛,沙啞地說:「是我配不上她。」他寧願現在躺在三藩市重症室裡昏迷不醒的人是他,而不是她。一直以來,他以為自己沒有失去,只要她活著,和她一同呼吸著這個世界的空氣,他就沒有失去什麼,他不敢有別的奢求,真的只是要她好好的活著而已。 方紫星不依不饒,「你當然配不上她……」她幾乎是從太平洋東邊罵到西邊,「我說你這人笨不笨,自己要什麼都不懂。你比我還蠢,我生孩子是因為自己想要他,而你呢?自己不快樂不說,還害我們小安。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狗屁原因不和小安在一起,但是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就是騙騙你自己,枉費你讀那麼多書。你如果以後不打算和小安在一起,等一下沒必要進醫院。你那個叫朱婧的情人不是在三藩市嗎?還和小安住一起,你去找她好了,免得給我們添堵……」 蘇槿彥默默聽著,一句話也沒回。方紫星一個人罵夠了也覺得沒意思,就停下來歇息。 下了飛機,蘇槿彥和方紫星馬不停蹄地往醫院趕。飛機上說不讓蘇槿彥去醫院也是氣話,這個關鍵時候方紫星當然知道一個蘇槿彥頂得上十個方紫星。或者說小安能不能順利度過難關就靠他了。 兩人都黑著個臉進醫院,憔悴的小婕和她的丈夫陳先生正在病房外等候。禮貌性地打過招呼後,兩人換了衣服進病房。為安的臉上插著管子,罩著氧氣罩,除了頭部以外,其他地方並沒有受傷。這也是重度昏迷的原因。剛剛在外面,他們和醫生進行了簡單的交流,說是現在完全靠病人自己的毅力。這樣的病例很多,有些人很快就醒來,有些人就那麼睡過去了。 方紫星心疼地握著為安的手掉眼淚,「小安,我是姐姐啊,你快點醒來,爸爸媽媽都等著你回家,還有小方瑞,你走了以後,他還一直找你呢,問我:『姨媽去哪裡了?』他想你了。這個世界這麼多人惦記你,你就那麼捨得?你連爸爸媽媽也不要了嗎?是不是覺得沒有牽掛?不要這樣。你怎麼能讓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是最大的不孝懂嗎?快點醒來,爸爸媽媽不會再催你結婚了。我都沒有覺得這個世界灰暗,你就厭倦了嗎?」 方紫星最後泣不成聲地鬆開為安的手,看著站在病床前木然的蘇槿彥,拍了拍他的手臂說:「拜託你了。」掩著面出了病房。 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蘇槿彥才走上前,臉貼在為安的手上,「傻瓜,我是子建。聞到我的氣息了嗎?我昨天出門時噴了古龍水,還是原來的牌子和香型,不過經過二十四個小時也淡掉了。」然後聞了聞自己的袖口,笑起來,「我沒有聞到。你給我剝的橘子,我全部都吃光了,很甜,就是皮幹掉了。那束香檳色的玫瑰也很漂亮,清新淡雅,就像你。你那天說和我只做陌生人,我說好。可是我現在又後悔了,給我這個機會吧?」這一刻,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可以用命去換她的蘇醒的,那種即將失去世界的前所未有的恐慌也只有他自己才體會得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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