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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雲小蘭還在臥室的門口見到了呂仲元的妻子。就像呂仲元第一次見到靳玉明時臉上現出的詫異神情一樣,雲小蘭也不敢相信有著浪漫詩人氣質的呂仲元,竟然娶了個遠不能與他匹配的女人。那是個看上去臃腫而且呆頭呆腦的女人,不知是浮腫還是營養過度,一張大臉又白又胖像塊發酵的麵團。她嘴很大鼻子卻很小,一雙渾沌的眼睛木然而沒有生氣,從裡面看不出她的喜怒哀樂、幸福和痛苦,希望與憂傷。她坐在一隻輪椅上,對雲小蘭的到來漠無表情,看上去像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雲小蘭恭敬地朝那女人笑了笑,問候道:「阿姨,您好!」呂仲元的妻子沒有反應,她只是茫然地朝雲小蘭望瞭望,然後疲憊地閉上無神的眼睛。呂仲元沒有理會妻子,對雲小蘭說:「小蘭,來,咱們開始修改稿子吧。」

  在那間溢滿書香味道的書房裡,雲小蘭和呂仲元一道坐在寬敞的寫字臺前,她一邊鋪開書稿,一邊小心地問呂仲元說:「呂主席,您愛人這是……」呂仲元輕輕歎息一聲說:「唉!不幸呀!去年的這個時候,她下班時出了車禍,腦子被撞壞了,下半個身子也癱了。別看她的臉胖得像麵包,那是浮腫,其實,她的兩條腿肌肉萎縮,只有一把粗細了。」雲小蘭立刻對呂仲元充滿了同情,她也歎息著說:「哦!是這樣呀!真是太不幸了。」心裡卻想,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自己的丈夫雖然又黑又醜,卻身體健康,可呂仲元在外面雖然鮮亮,回到家卻是這般酸楚的情景,真不知道他的每一天都是怎麼熬的。她心念一動,對呂仲元說:「呂主席,阿姨這種情況我還來打擾您,真不好意思,要不稿子改天再改吧,今天我先幫您洗洗衣服什麼的。」呂仲元說:「那倒不用,家裡的活兒有保姆呢。」雲小蘭說:「哦!有保姆呀?這就好了。要不您又要工作又要照顧家裡,怎麼忙得過來?噯,呂主席,肇事者找著了嗎?阿姨都成這樣了,他們得擔些責任吧?」呂仲元憂鬱地說:「責任是擔了錢也沒少賠,也虧了是移動通信公司的車撞的人家單位有錢。要是給個個體司機,橫豎那輛破車頂著你又有什麼辦法?雖然人家給了錢,又給雇了個鐘點工照顧她,可她一輩子就成了這樣。唉,老天不公呀!小蘭,不談這些了,咱們還是集中精神修改稿子吧。」

  就這樣,雲小蘭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到呂仲元家修改書稿。呂仲元詩人的頭銜的確不是浪得虛名,有幾處寫的不如意的地方,經他的點睛之筆一改,竟然華光乍現,比原來精彩了許多。

  為了取個好書名,他們也算絞盡了腦汁。雲小蘭還是想起的高雅些,呂仲元卻再三提醒她現實一點好。他說:「小蘭,現在不是純文學時代了,詩歌高雅嗎?我認為詩歌是最高雅的文學,但是,一本好詩集的銷量有時候竟然比不上一本索然無味的小說的銷量。現在追求高雅的人太少了,多數人追求的不是藝術,而是消遣,是小說故事的紅火熱鬧離奇古怪。所以,起書名首先要吸引讀者,讓讀者從書架上把你的書拿下來。如同你是一粒珍珠,埋在土裡時,你永遠都是一塊毫無價值的石頭。只有把你的光澤暴露出來,讓人發現你,才能體現出你的價值。當然,發現你的人不一定是賞識珠寶的人,他也許是個農夫,也許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他們不必知道你的價值,只要他們不把你當作一塊普通的石頭重新埋在地下,你就可以通過他們的手輾轉反復,最終到達喜歡你的人的手裡。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好書是很容易被人傳來傳去的,看你的書的讀者多了你就出了名,只要你有了名你以後的作品就有了品牌。到時候,你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給你以後的作品起那些高雅的名字了。」雲小蘭從和呂仲元的談話中得到了啟發,她欣然同意了呂仲元的建議,給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起了個很俗氣卻很吸引人的名字:《銷魂麗人》。 雲小蘭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呂仲元家修改書稿,遇到改不下去的時候,他們便聊一些其它的話題。有時候時間晚了,呂仲元會邊散步邊把她送到家門口。而,雲小蘭也忘記了她在哪一天的哪一個時候突然改變了對呂仲元的稱謂,把「呂主席」改為「呂老師」,把「您」改為「你」了。有一天,他們聊到了靳玉明。呂仲元遺憾地問雲小蘭:「小蘭,有句話也許我不當問,可我真搞不明白,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怎麼會嫁給靳玉明那樣一個年齡比你大那麼多的丈夫?是你父母花了他家的彩禮?」雲小蘭搖搖頭說:「不是!」呂仲元不解,又問:「是你們一見鍾情?」雲小蘭還是搖搖頭說:「也不是!」呂仲元以為雲小蘭有什麼難言之隱,便不再問了。雲小蘭卻說:「因為我喜歡北原,為了走進北原,我便嫁給了他。」呂仲元明白了,不知道是為雲小蘭惋惜還是羡慕靳玉明,他歎息了一聲說:「你丈夫真有福氣!」雲小蘭卻苦笑著說:「不是他有福氣,而是我太天真了。」又說:「呂老師,我原以為進了城就進了天堂,沒想到城市不過是披了件華麗的外衣而已。城裡人太複雜了,在這裡幹什麼都累,遠不如山裡活得輕鬆和簡單。」呂仲元笑了笑說:「小蘭,看樣子你對生活很悲觀呀!我原以為你是個不懂得煩惱,被快樂和無憂無慮包圍的女人,聽你這麼說才發現你還挺有內涵的。」雲小蘭自嘲地笑笑說:「內涵?呂老師,我有內涵嗎?有時候想,我真沒頭腦,直到現在我都說不清楚我當年的賭注究竟是下對了還是下錯了。」呂仲元問:「你是指你嫁給了靳玉明?」雲小蘭點頭說:「是的!」呂仲元想了想說:「如果叫我說,你的賭注還是下對了。」雲小蘭問:「為什麼?」呂仲元目光溫情地望著雲小蘭說:「如果你當年沒有嫁給靳玉明,你也許就來不了北原。如果你不是接了靳玉明繼父的班,咱們就不會在一個單位工作。如果咱們不在一個單位工作,我就不會認識你。如果不是認識了你,咱們就不會坐在這兒推心置腹地交談了。」雲小蘭聽出呂仲元話裡有話,沉默了一會兒後,突然問呂仲元說:「呂老師,認識我你後悔了吧?」呂仲元不知道雲小蘭是什麼意思,忙問:「小蘭,是不是我哪句話說錯了?」雲小蘭解釋說:「呂老師,你誤會了。我是說我每天都來打擾你,怕你嫌我煩。」呂仲元松了口氣,呵呵笑道:「哪兒會呢!小蘭,能成天和你這樣才華橫溢的漂亮女人呆在一起,對我而言是一種幸福呀!」雲小蘭盯著呂仲元的眼睛問:「真的嗎?」呂仲元眼神惶惶地回答說:「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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