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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豐九如沒料到一個年過七旬、頭髮花白的老頭拉著個八九歲的男孩擠過來。老頭佝僂著腰,雙手做揖,像乞丐一般用渾沌的眼神可憐巴巴地望著他說:「豐書記,你真是個好人那!你就幫幫我這孫子吧。我那小兒子快40了才娶了個寡婦,去年到南方打工,出事故死在了外面,兒媳婦扔下這孩子又嫁了人,你說我這孤老頭子自己還養活不了自己,哪兒有錢供孩子念書呢?豐書記,你就幫幫我吧,這孩子靈著呢。」對著攝像機的鏡頭,豐九如撫著那孩子的頭頂笑容可掬地說:「大叔,您別急,孩子是祖國的花朵國家的未來,我們不會讓他輟學的。您孫子上學的事就交給我了,只要他學習好,能考上大學,我就一直供著他。」那老頭立刻笑顏逐開了,說:「好!好啊!謝謝豐書記了。唉!真是個好領導呀!豐書記,你走的時候到我家去,我給你拉兩麻袋麥子回去吃。」豐九如感動極了,握住老頭的手說:「大叔,我家裡有糧食,麥子留著您自己吃吧。」老頭卻搖著頭說:「哪兒會呢?豐書記聽說供一個大學生一年得一萬塊錢,你要供五個,一年就是五萬呀。你的工資才掙多少?把錢都供孩子念書了,你老婆孩子吃什麼?還是拉兩麻袋麥子吧。」豐九如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確,自己一個月的工資不過幾千塊錢,就算不吃不喝也供不起五個大學生呀!他沒想到這老頭對著攝像機竟然提出這麼個尖銳的問題,明天電視臺一播,全市人民都會問,是呀,你豐書記把錢都資助了失學兒童,你自己如何生活呢?這豈不是明著告訴人們他除了工資還有其它經濟來源嗎?市里的人敏感,他們喜歡推敲、喜歡聯想、喜歡抓住小辮子不放,這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還是柳海機靈些,他見豐九如一臉的窘態,忙對那老頭說:「大爺,這個您別擔心,豐書記代表的是整個北原市委,我們每個人都會為失學兒童獻上一份愛心的。」這時,王金貴擠過來,手指點著那老頭的鼻尖罵道:「你這個老不死的,啥便宜都想瞅呀?」罵完後,他又對豐九如說:「哥,你別聽這老傢伙胡說。這老傢伙是個守財奴,他怎麼會沒錢供孫子念書呢?他兒子去年是死了,可人家賠了他八萬塊錢,他三萬塊錢打發走了兒媳婦,自己撈了五萬呢!」豐九如再看那老頭時,老頭已經面紅耳臊,想惶惶而逃了。王金貴一把將他拽住,咬牙切齒地罵道:「老東西,你就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給老子丟人現眼吧,看老子明兒個咋拾掇你這個老王八蛋。」本來是件大大的好事,中間來了這麼一段小插曲,搞得豐九如心裡像結了個疙瘩一樣堵得慌。儘管柳海告訴電視臺不要播出這一段,但豐九如知道,堵住這個的嘴堵不住那個的嘴,那些本來就喜歡嚼口舌的記者雖然不敢在報紙和電視上評說,酒桌上卻必定多了道菜。恐怕用不了幾天,這件事就會在北原傳得沸沸揚揚了。

  豐九如一邊不停地抽著煙,一邊胡思亂想著,腦子昏沉沉地連電視裡演了些什麼都不知道。若不是已經深更半夜,他真想把尚小朋叫過來推心置腹地談一會兒。

  讀完雲小蘭的書稿,呂仲元心中感慨萬分。

  書稿字跡娟秀,故事淒美。講的是一個美麗的農村女孩因為耐不住大山的寂寞和貧窮,帶著對城市的渴望和夢幻走出故鄉,融入城市的人流。在這座燈紅酒綠、流光溢彩的都市里,她駐足在美麗的廣場上,徜徉在林立的高樓間,她激動得心潮澎湃、流連忘返,似乎找到了她的理想、她的夢幻、她的歸宿。但是,她很快便感受到了掩藏在美麗背後的醜惡。揭開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的面具,她看到的是奸詐、齷齪、貪婪和私欲;撩開那些美豔動人、描眉塗唇的麗人的裙紗,她看到的是骯髒、下流、放蕩和陰謀。由於她的天真,她一次次地陷入形形色色的男人的陷阱,也一次次地被視為好友的女人欺騙。為了私欲,為了過上和城市那些浮華的女人一樣的生活,她漸漸地淪落了,為了金錢流連於燈紅酒綠的場所,為了附庸權貴周旋于數個男人之間。直到有一天,她真正地愛上了一個男人。為了這個男人,她決定改變自己,恢復原來善良純潔的本性。可是,她沒有想到,當她懷著幸福的喜悅準備和那個男人步入婚姻殿堂的時候,那個男人因為重婚罪被員警帶走了。於是,她的心碎了,理想的泡沫碎了,她終於從美麗的夢幻中清醒過來,拖著沉重的腳步蹣跚著回到她的故鄉,回到她的那座大山。

  呂仲元覺得小說一點也不像是雲小蘭寫的,雲小蘭有著山一樣棱角分明的性格,小說卻寫的細膩婉轉,感情哀怨。這對文化不高涉世不深,而且是第一次創作長篇小說的雲小蘭來說應該是一次突破。想想自己,熱衷文學創作數十年,自詡是北原最有文采的詩人,還擔任著市文聯主席的職務,所有的成就不過是一本七拼八湊,連自己都不甚滿意的《花雨集》。面對雲小蘭的書稿,呂仲元實在有些汗顏。

  雲小蘭家沒有電話,呂仲元便帶著書稿來到「小蘭飯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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