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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我咬牙說:「令韋,我們就這樣吧!不要再辜負大家了,那滋味,寢食不安,日夜不寧。對不起所有人,到頭來,只有以死謝罪。死傷的人已經夠多了,不要再添上幾筆血腥了,太恐怖了!你也是,不要再辜負——連——心……」我再也說不下去,轉身要走,他仍然不放,聲音平靜地傳到耳中:「艾,你忘了你自己,你是最被辜負的那個人!難道你真值得就這樣走了嗎?」

  我回頭,看著他,無數的前塵往事如潮水般洶湧而至,一波又一波,最後,只淡淡地說:「不,沒有,沒有誰辜負了我,既不是你也不是我自己!令韋,你不要這樣逼我!而且,就算有,我也會忘記的!」有生之年,也就這樣了,無力回天,我終會淡忘所有的一切,還有——淡忘他。可是,到底要多久才能做到?我在心底嗚咽,看著他,搖頭:「令韋,我是真的要走了。以後還能不能再見面,全憑天意——」已不甚重要。總要有人先放下,總要的。

  今時不同往日,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他絕望地看著我,一點一點鬆手,後退一步,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盒子,一對精緻的鑽戒,靜靜躺在一處,燈光下閃得我眼痛心酸,華麗卻無比蒼涼。他面無表情,淡淡地說:「不再需要了!」將戒指扔進旁邊的捐款箱裡,只聽見輕微「叮」的一聲,就此消逝,無影無蹤。他神情漠然,平時挺立的雙肩直直往下垂,仿佛用盡全身力氣,不負重荷。

  我驚愕地看著他,再看了眼捐款箱,心如刀絞,餘恨未消,含淚將脖子上掛著的戒指摘下來,摸了摸上面鏤刻的那個「夕」字,猶帶著溫熱的體溫——就如我的心,一把塞到他手裡,匆匆說:「令韋,這是你千辛萬苦為我尋回來的,現在,留給你,總要有個念想,以後你想起來,一定要記得。也不枉我曾經如此深愛——你……」總要有件東西會讓你在以後突然看見時,還記得曾經確實不餘遺力地深受愛過——到底是意難平。你丟了的,我賠給你!戒指也好——心也好。

  手背上有灼傷的錯覺——是他眼角垂下的淚滴,溫熱地噬咬著肌膚,直入骨髓。我震驚,從未見他如此——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他一樣有血有淚——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之後,傷心欲絕。他孤身立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裡,平靜地喊:「艾——」那一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一點一點槍手,指尖緩緩擦過,一切塵埃落定,只有用沉默埋葬過去。滿身風雨之後是否有風平浪靜的一天?我猛地轉身,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在最後一刻登上飛機,始終不曾回頭。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那一刻,心硬如鐵。

  飛機迎著最後一抹夕陽沖上雲霄,平穩下來,夜色漸漸拉開帷幕,整個天地驀地暗下來。所有人朝黑暗的更深處進發,茫茫的盡頭是否有新的奇跡?我喃喃地問著自己,滿臉濡濕。我不知道,山窮水盡之後會不會柳暗花明,真的一點把握都沒有。傷得似乎太深,心口上的傷疤又破裂開來,汩汩地滲出淋漓的鮮血,要想好,或許需要更長更長的時間,比我想像中還要長很多很多……

  我戴上耳機聽音樂,聽到裡面一個男聲在低低地吟唱「讓軟弱的我們,懂得殘忍,狠狠面對人生每次寒冷,依依不捨的愛過的人,往往有緣沒有分;誰把誰真的當真,誰為誰心疼,傷痕累累的天真的靈魂,早已不承認還有什麼神……」聽到這裡,淚流不止,泣不成聲,正如歌裡所說的一樣,依依不捨的愛過的人,往往有緣沒有分。所以,軟弱的我們,應當學會殘忍,狠狠面對人生每一次安葬的寒冷。殘忍,狠狠地面對——

  唯有歌聲仍在繼續「忘憂草,忘了就好,夢裡知多少,某天涯海角,某個小島,某年某月某日某一次擁抱,青青河畔草,靜靜等天荒地老……」聲音哀傷低沉。如果能等,縱然是天荒地老我也願意!可是不管再怎麼樣,心中再好的那個人,始終不是我的——難以抵制的悲傷從身體裡無聲無息地流瀉出來。我痛得幾乎難以呼吸,心悸一陣又一陣發作,折騰到最後,精神和體力都已達到極限,終於在困頓中艱難地睡去。有聲音還在睡夢中回環旋繞「心痛心酸心事太微不足道!」個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在強大的宿命前,那麼的渺小,確實微不足道!

  經歷一場靈魂的跋涉,面目全非,仿佛千年萬年,苦苦掙扎。終於飛機緩緩降落,抬頭往窗外望去,整個城市燈火通明,火樹銀花,一片寧靜祥和,這裡是不是我最終停靠的港灣?走出來,繁星滿天,精神不由得一振,只是署氣未消,仍然感到熱浪襲人。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招手叫計程車,滿身的汗水,皮膚黏膩膩的,又倦又累,仿佛廝殺歸來,猶沾有滿身血污。伸手一摸,桌子上積了厚厚的一層塵土。從早到晚,從北到南,我已疲累不堪,從櫃子裡翻出來乾淨的床單被罩,隨便拍了拍,沖了個冷水澡,顧不得渾身濕漉漉日,蜷成一團,倒在床上。

  身體如此疲憊,意識仍然不肯停歇。機場的分離,周處被抓,失明的恐懼,林彬的死,從立交橋上跳下來時的猶有餘悸……過往無數的沉痛,像電影的片花,來回不斷倒帶,刻在腦海裡,糾纏成夢魘,一夜又一夜。我冷汗涔涔地驚叫出聲:「不!嗚嗚……爸爸——媽媽——」他們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在夢中走遠。我爬起來,顫抖著手服安眠藥,臉上一片冰涼。我發誓,以後再也不吃安眠藥!今晚是最後一夜,實在太難熬了……生離猶如死別,將我全副身心擊得粉碎,化為煙塵。發洩般將剩餘的安眠藥全部倒入馬桶裡,我對此物深惡痛絕,終於下定決心不再依賴,一定可以擺脫,一定可以!

  第五十六章 鳳凰涅槃

  接下來的幾天,我開始打掃房間,從天花板到地板,從廚房到臥室,從厚厚的窗簾到鍋碗瓢盆,一樣一樣仔細清洗;還有簡單的粉刷,搬動傢俱,敲敲打打,全部親自動手。一天下來,再也沒有力氣想其他,連身上的牛仔褲都來不及脫,已經趴在床上睡著了。臨睡前想,明天應該買個折疊梯子,爬上去擦窗戶什麼的比較方便。我想我正需要這樣的繁重的勞動力在轉移注意力,暫時忘記心靈所受的創傷。幾天過去,再回頭想起來,已經痛的沒有那麼難以忍受了。

  提著袋子從菜場回來,樓下的小販開著拖車扯著嗓子大聲叫賣橘子,皮薄汁多,價廉物美,許多人站在一邊挑挑揀揀。他見我站著沒動,忙吆喝說:「姑娘,這橘子可甜了,都是自家產的,保證好吃,賣得比市場上還便宜,要不,來幾斤嘗嘗?」我笑著點頭,心想反正也是要吃的,挑了一大袋,足有十來斤。低頭翻錢包,有人拍我的肩。我抬頭,十分吃驚,竟然是操曹,忙笑說:「咦!怎麼是你?實在是想不到。」又問。「有沒有兩毛零錢?我身上只有一張一百的。」他找了半天,從皮包縫裡掏出兩個硬幣。

  他提著大袋的橘子問:「你買了這麼多?送人?」我笑:「哪有拿橘子送人的!自己吃呀,你不是來了嗎?剛好招待你,我可請不起什麼好東西。」他也笑:「我喜歡吃橘子,不過一吃多,容易上火——」指著鼻子說。「老流鼻血。」我撲呲一聲笑出來,問:「你怎麼找到這的?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何貴幹?」他低頭說:「沒什麼事,就來看看你。我早就到了,人生地不熟,一路打聽著來的。沒想到偏偏碰到你出去了,叫了半天也沒人應,聽見電話在門裡響。沒辦法,只好在附近轉悠,心想興許就碰上你了,你看,這不正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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