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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我當場怔住,失落和惆悵齊齊湧上心頭,伴隨黑夜的暗和影。正準備離開,一輛車子在身邊停下,宋令韋從車窗裡探出來,沒好氣的說:「發什麼呆?還不快上車!」我挑了挑眉,說:「不是讓你在街頭轉彎處等嗎?」他忿忿的說:「快上車!」語氣不佳。他一定是看見周處的車子開走了,所以迫不及待追過來。我故意跟他抬杠,說:「今晚我不回去了,就在這裡住下好了。」並不是完全開玩笑,趁機搬回來,正好。

  他甩車門下來,真是有點急了,狠狠的說:「林艾,今天晚上我忍很久了!」說完,唇覆上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逼的我退無可退之後,只好迎頭纏上去。他手隔著衣服不安分在動,我輕輕咬了下他,喘籲著罵:「宋令韋,你收斂點!」整個人卻幾乎癱軟在他身上。聽到汽車開來的聲音,我忙推開他,努力想站好,卻力不從心。燈光打在我和他的身上,有瞬間的暈眩,我萬萬沒料到,竟是周處去而複返!

  呆立了一會兒,才知道喊:「周處——」宋令韋和他狹路相逢,淡淡的說了句:「你好。」他沉著眸,沒說話,夜仿佛分外黑,看不大清楚他臉上的表情。我怔忡過後,忙介紹:「周處,這是宋令韋。」他仿佛聽到什麼驚悚的消息一樣,轉頭看宋令韋,隨即又看我,表情既驚訝又憤怒——大概是憤怒吧?我應該沒看錯,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憤怒。他——本來應該不至於的!隨後他盯著我倒退一大步,仿佛不能忍受般,一句話都不說,決絕的轉身離去。

  我忙膽戰心驚的叫住他:「周處,你回來是有什麼事嗎?」他像才記起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盒子,半天,說:「這個——」然後交到我手裡,就這麼走了!我打開來,捧在手心裡,原來是一座小型的玉雕,就著燈光,才發現上面雕刻的小人兒是我,頭髮飄開來,穿著燈籠袖的短衫,半身裙遮住膝蓋,依稀是當年不諳世事的模樣,栩栩如生。上好的和田玉,通體透明,顏色細緻均勻,散發出溫潤的光澤,像他的眸光,看我的時候永遠柔和。頂頭的辮子處有條紅線巧妙的穿過,可以掛在脖子上。我許久沒做聲,將它緊緊攥在手心裡。宋令韋輕輕擁住我,喃喃的低吟:「艾,我們一定要在一起。」越是渴求的東西仿佛越抓不牢,我渾身顫抖的抱住他,恐怖像暗影,無處不在。

  第二天,我剛送令韋出門,門鈴響。我嘀咕著說:「又忘記帶東西了嗎?」跑出去開門,見到站在門外的周處,驚的非同小可,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側身請他進來,他不動,看我的眸光憐惜,疼痛之外還有冷漠。他下巴上青筋畢現,說:「你和他同居了?」我有一絲膽怯,低聲說:「只是暫住他這裡。」他壓抑著怒氣,問:「那你知不知道他是誰?」我見他問的奇怪,說:「當然,他是宋令韋。」他幾乎失控,吼道:「知道還和他來往!」

  我驚異他勃發的怒氣,怯生生的說:「周處,我知道你為我好,可是,我只不過愛他——」他一拳擊在牆上,手指一定斷了!我嚇的連聲叫:「周處——」喉嚨已帶哭腔。他轉頭看我,眼眸陰沉,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表情!他說:「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宋志勳的兒子?」我胡亂點頭,哭喊著說:「我知道他父親上宋委員——」他一掌差點打在我臉上,最終偏了偏,落在門上,憤怒的咆哮:「那你還和他的兒子來往?你知不知道他踩著你父親的屍體往上爬!」

  第五十一章 晴天霹靂

  我被他這番話擊得差點崩潰,震驚過後是止不住的顫抖,麻木般喃喃地說:「我不知道,當年的事,我不知道,大家都瞞著我,沒人跟我說過,我不知道……」連連搖頭,目光呆滯,心如枯槁。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爸的死怎麼跟宋委員扯上關係了?本來有無數的可能,可是為什麼偏偏是最慘不忍睹的那個?這難道就是宿命,像毒蛇一樣緊緊纏繞,勒得你喘不過氣來?

  他看著我,以不容質疑的證據說:「走吧。」我恍如未聞,雕像一般僵立在門口。他拉我的手,平靜地說:「你還待在這裡幹嗎?」我像魘住了,夢囈般說:「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我想想到底該怎麼解決。越想越痛徹心扉,待明白意識過,已是滿臉淚痕,我無聲地嗚咽著,抖動雙肩,泣不成聲。天下最難堪的事亦不過如此,命運在跟我開一個惡劣的玩笑,我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線拖著,無論怎麼掙扎抗拒,到最後亦只能一步一步朝懸崖深淵處走去,死無葬身之地。

  他堅定地握住我的手,用手指一點一點拭去我臉上滿臉的淚痕,歎了口氣,憐惜地說:「夕,不要再哭了,我們走吧。」牽著我走到電梯邊,我木木地看著門上的倒影,像凹凸鏡,扭曲得變了形,看起來像妖魔,無邊的恐怖。一個激靈,我掙開他的手,胡亂擦了把臉,勉強鎮定下來,說:「你先走吧。」掉頭往回走。他追上來,臉色鐵青,捏住我的手腕,很疼,罵:「你瘋了嗎?還要跟著他?你以為宋家還能容下你?」又痛又怒,恨不得一巴掌把我打醒。我搖頭,淡淡地說:「宋家,本來就容不下我。」堅不得宋志勳那樣戒備森嚴地防著我,用冷淡的表情說「你和他什麼關係我可以不管——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抑或是其他」,其他,其他指的就是這個吧?他一定早就知道,所以不惜親自出手,威逼我離開。他以為我接近宋令韋有什麼目的,報復嗎?我逃還來不及呢!我終於恍然大悟,隨即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一切的念想,虛無縹緲,噎得人滿心酸楚,滿團的亂麻斬都斬不斷。

  他吼:「既然知道,你還往回走!非要人上門羞辱才肯甘休?宋令韋那個人渣,都有未婚妻了,你為什麼還跟著他?」我垂著頭默不做聲。他抬起眼,疑惑地看了眼我,然後咬牙切齒地說:「難道說他一直騙你?」沉著臉惡狠狠地說:「我絕不放過他!」我無力地搖頭,虛弱地說:「不,他沒有騙我,一切,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他仿佛被雷劈中了,看著我,喘了口氣,眼神一變再變,最後暗如死灰,幽幽地問:「你就這麼愛他,愛到不顧尊嚴,卑微隱隱忍至此?」聲音聽起來是如此的悲涼哀傷,沉痛無奈,仿佛在瞬間凋零憔悴。

  只要是愛,總有一方卑微,總有一方要隱忍,不是我就是他,哪裡顧得及!我淡淡地說:「不,周處,不是的。即使末走,也不能不辭而別,無論如何,相守或是離別,總要說一聲再走。」總要說清楚才行。一步一步往回挪,頭也不回地說:「周處,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你先走吧。」他喊住我,遲疑半晌說:「還有什麼好說的呢,不如不說。」我搖頭,說:「不,就算是離開,也應該打聲招呼。」一意孤行,當著他的面關上房門,蜷縮在沙發上,筋疲力盡。

  延續了整整十年的噩夢,一個又一個,何時是盡頭?我像還在母體中的嬰兒一樣抱住自己,頭枕在臂上,倦極而睡。昏昏沉沉,重如千斤,一直在過往紛繁的人事中掙扎徘徊,只是醒不過來,像被下了盅,又像被什麼牽絆住房,作繭自縛,始終逃不出來。有一張網,我撞科頭破血流,不但無濟於事,反而被上面的銀鉤刺得鮮血淋漓,滿目瘡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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