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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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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要不要在鏡子前看看?」我隨他走過去,看見鏡子裡的自己臉上一片緋紅,眼角生春,連耳垂都紅了。他一定發覺了,還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瞪了眼鏡子裡的他一眼,才發覺他和我在鏡中看起來是如此的契合。他身材高大,眉目英挺,我穿上鞋子正到他耳邊,抱著他的手臂站在他身側,他手極自然的挽在我腰上……,在鏡中看來,何嘗不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可是,只不過是在鏡中,那是另外一個虛空冷寂的世界,做著冷掉的夢,永遠無法企及。 側過臉,仰首看他,悲從中來。我掙開他,搖首說:「算了,跟有點高,不習慣。」做自己不習慣的事,永遠吃力不討好。專櫃小姐知機的湊上來說:「哪裡,穿的再好看也沒有!你看,褲腿正好搭在腳背上,露出腳趾,若隱若現,多漂亮呀!這樣穿就很好看,何況還可以配裙子!鞋子經過特殊設計,穿起來一點都不累……」他看了眼,說:「我也喜歡,買了吧。」說完刷卡結帳。我要換下來,他說:「就這麼穿著吧,省得麻煩。」我隨他默默走出專賣店,天色有些暗了。 車窗一片水霧,不論怎麼刷都刷不掉,霓虹燈無力的打在路邊上,仿佛上了水,所以也跟著朦朧。我端正的坐好,轉頭看他,認真的盯著正前方,眼都不眨。驀地想起他前幾天說的「艾,希望我們以後不管碰到什麼樣的困難,一定要坦誠相見」,沉澱了許久的心情終於泄了個口,水汩汩的往外流,輕聲說:「令韋,今天,宋委員來找我——」他臉上顯過吃驚的神色,看著我的眼,慢慢說:「他,他——說了什麼?你有沒有受委屈?」 「沒說什麼,他那樣的身份,不會為難我。」說完,將頭埋在右手的臂彎裡,看著窗外靡霏霏的細雨,一動不動。他不做聲,猛打方向盤,將車子停在路邊。車裡一陣沉默,良久,他喊我:「艾——,我們,不論發生什麼,絕不能退縮,好不好?」祈求的看著我,又驚又怕,惟恐再次失去。再次失去!對他,對我,多麼殘忍!我沒說話。他探過身體,將我的手按在他手心裡,無言而堅持。我咳嗽一聲,半晌,說:「你應該早點告訴我,你腿上的傷是槍傷。」 他身體顫抖了下,攥緊我的手,徐徐的說:「這件事,未下定決心前,難以啟齒;下定決心後,不再顧忌。所以,不想讓你知道,希望獨力解決。沒想到你還是知道了。」看著我的眼,極其誠懇的道歉:「對不起,我請求我爸不要去找你,可是仍然始料不及。」我掙扎著,在痛苦邊緣徘徊,說:「可是,你這麼做——,對連心——」我搖頭,不知道到底在抗拒什麼,言辭木訥,無法表達分毫。 提到連心,他眼神黯然,嘴唇哆嗦了下,最後一鼓作氣說下去:「可是,我已經做了,已經來不及了!」將我一把擁在懷裡,狠狠的說:「所以,既然做了選擇,那就走到底吧,不要往回看!」我從他的決心裡同樣看到掙扎,看到痛苦,看到害怕,看到愧疚……能走到底嗎?我不要走到底,誰也不能保證能走到底,那麼,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的心情像在用最美的姿勢飲一杯毒酒,心甘情願,一飲而盡。吻了吻他冰冷的唇角,說:「快回去吧,我餓了。」 尚來不及吃飯,先用熱水狠狠的沖洗,從頭淋到腳,冒著氤氳的水汽仿佛在心口蒸騰開來,又滾又燙,熱的難以承受。洗的幾乎虛脫,慘白著臉走出浴室,他已經叫好飯菜,沒有滿桌的佳餚,只有幾個我平常愛吃的小菜,還有尚熱氣騰騰的雞絲粥。本來想說沒胃口,不吃了,看到這個,忍不住坐下來。他瞟了我一眼,說:「過來,先把頭髮擦乾,小心感冒。」就著我頭上的毛巾,一點一點擦拭,溫柔而專注。我沉溺的不可自拔,早已泥足深陷。為了彼此,雙方如此卑微。 想到他父親說的話,隱隱帶有威脅,甚至深含戒備,還會有什麼呢?這將置我們於何地?事情如果不塵埃落定,總也得有個解決的方法!我是不是應該以退為進,先搬離這裡比較好?再住在他這裡,不但於事無補,反而會越來越糟糕。今天這樣的事,有了第一次,保不准不會有第二次,甚至找上門來。這裡,再怎麼貪戀,並不是我的。理不直氣不壯,沒有比這個更難堪的。我從沙發裡爬起來,走到書房門口,猶豫不決,舉棋不定。他正在辦公,還是等會再說。他本沒有那麼早下班,是因為我才提前回來的。 電話鈴響,十分意外,竟是周處。他說:「聽說你出院了,最近好嗎?」我點頭:「好很多了,眼睛沒什麼大問題。」他沉默了會,說:「那就好。我在你樓下,方便下來嗎?」我驚的跳起來,結結巴巴的說:「你——你在樓下?」他說:「是呀,怎麼了?你不在嗎?還是不方便?」有些奇怪我一驚一乍的語氣。我才反應過來,試探的說:「你是說你在青年路?」他頓了頓,問:「夕,你怎麼了?」我松了一大口氣,我以為他在宋令韋樓下呢,差點沒嚇死。他大概剛回來,還不知道我搬出去住,其實,也沒幾個人知道。 我緩過氣來,問:「沒什麼,你不是在廣州麼?回北京了?」他「嗯」一聲,說:「如果不方便的話,那我走了。」我忙說:「不是的,不是的,不過,我現在在外邊……」他「哦」了一聲,說:「大晚上的,還是趕緊回來,我等你,路上小心點。」我歎口氣,掛斷電話,快手快腳尋上衣服穿好。剛拿起包,宋令韋走出來,看了我一眼,沒什麼表情的說:「你這是要出去?」我停了下,說:「周處找我,我想還是去一趟比較好。」將事情原委告訴他,說完還看了看他的臉色。 他沒好氣的說:「真的那麼想見他?」臉色似乎不大好。我小心翼翼的說:「周處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他當年……」他歎口氣,打斷我:「我又沒攔著你不讓去,不過我得送你去。你怎麼會認為我放心一個人大半夜的出門?萬一又出點什麼意外呢?」我見他一本正經,滿臉嚴肅,氣勢洶洶的樣子,不敢反抗,只好暗自嘀咕:「現在哪是大半夜呀!」 在轉彎處,我忙說:「令韋,令韋,在這裡停就好了,我自己走過去。」他雖然停了車,卻沉著臉沒說話。我搖著他的手撒嬌道:「令韋,你別這樣——」我甚少做這麼噁心的事,自己聽了都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他總算出聲了:「我就這麼見不得人?」我哭笑不得,「說什麼呢!你見周處幹什麼?」他口不擇言,狠狠的說:「找他打一架!」一拳打在椅子上,當真是咬牙切齒的表情。仿佛跟周處是夙敵,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我罵:「胡攪蠻纏什麼呢你!我走了,在這乖乖等我回來。」抱著他,親了一下,轉身下車。他氣悶的沒出聲,不過也沒再阻止。我好笑的想,切!他打的贏周處? 剛進社區,車燈一亮,周處打開車門下來。我迎上去,愧疚的說:「等很久了吧?」他神情透露出疲倦之色,柔聲說:「還好,正好休息一下。就想親眼來看看你,眼睛完全好了嗎?我聯繫了一個很有名的眼科醫生,如果有需要,可以隨時上他那裡去治療。」我忙說:「不用了,不用了。鄭醫生就很好,已經在做恢復性治療,循序漸進。」他仍然將名片遞給我,說:「這是他的聯繫方式,你只要說我介紹的就可以了。」我收在手袋的最裡層。 他就著昏黃的燈光看我,莫名的歎了口氣,似乎有千言萬語,最終說的卻是:「夜深了,你快回去吧,我走了。」等了我那麼久,就為了只說這麼幾句話?我愣了下,喊他:「周處——」他打開車門的手頓住了,「嗯」了一聲,轉身看我。我一時間亦無從說起,只好說:「那你自己小心點。」車門「砰」的一聲關上,車子掉頭離去的時候地上濺起一片水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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