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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昨晚藍青走了以後,劉大昆找出半瓶喝剩的白酒,就著大蔥和黃瓜把自己給整醉了。藍青要嫁人的消息像一把鈍刀,無情地絞割著劉大昆的五臟六腑。痛苦來得太猛太急,他根本無法承受,只有借助酒精熬過漫漫長夜。對於一個被迫離婚且依然深愛前妻的男人,前妻成為別人的新娘簡直就是一場災難,其慘其痛怎麼形容都不為過。

  劉大昆醒後發現窗外已是豔陽高照,於是懊惱自己又誤了上班。離婚以後,他的很多生理活動都被打亂了。比如吃飯,飯量日漸減小,且不準時,還突然愛吃辣的;比如睡覺,夜裡睡不著,早上起不來,上班遲到已是常事。劉大昆從床上爬起來,頓覺昏頭漲腦,四肢酸痛。昨晚和藍青做愛後沖了個涼水澡,睡覺時又沒蓋東西,顯然是著涼了。

  床頭櫃上的電話還在鳴叫。他看了看來電,不是單位打來的,就放心地接了,結果聽到了馮箏的聲音。

  馮箏雖然和劉大昆很熟,但平時很少給他打電話。她打這個電話是下了很大決心的,撥號時內心充滿矛盾,既迫切又猶疑,仿佛急著要推開一道暗門,又怕被人看見,更怕門後有什麼古怪。

  馮箏上次和嶽子行大吵之後,夫妻關係再陷僵局。兩人互不說話,有啥非說不可的事兒就讓孩子傳話,或者乾脆漚在肚子裡。有一次彥年游泳館的魯教練往家裡打電話,通知特特的游泳課時間臨時有變動。嶽子行接完電話,竟寫了張紙條,放在馮箏要批改的一摞學生作業上。馮箏看了紙條,心裡憋屈得要命,不停地流淚。她早就聽過有的失睦夫妻靠紙條傳遞資訊,可萬沒想到這種荒唐事兒竟然也落到了自己頭上。她忍無可忍地和嶽子行理論了幾句,說他可以一輩子不講話,但不可以再寫紙條。嶽子行沒和她吵,平和地接受了她的建議。

  從那以後,嶽子行的態度似乎有所回暖,偶爾講兩句話,臉上有時還有笑意。可馮箏卻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兒,因為她從嶽子行身上體會到了一種更深刻的冷漠。嶽子行總是回家很晚,回來後幾乎無話,不和她待在一起,也不和她做同一件事。她在臥室,他就在客廳;她看電視,他就玩電腦;她早睡,他就晚睡,睡覺時在床上各靠一邊,中間地帶甚是開闊。馮箏覺得這樣比冷戰更難熬更可怕,冷戰只是短期的非正常生活,堅持下去總會結束。而眼下的冷漠日子似乎成了家常便飯,不知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馮箏失眠的毛病一直未見好轉,每天睡前都戴著耳機聽收音機,一直聽到睡著為止,半夜醒來無法合眼時就接著聽。大連電臺有個叫"午夜星河"的情感熱線節目深深吸引了馮箏。聽著一個個不幸的人向主持人傾訴自己的苦悶和絕望,馮箏總是會流淚,為他們,也為自己。一天晚上,馮箏也衝動地打進了這條熱線,勇敢得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她向主持人訴說了自己的苦悶,以及對丈夫可能有外遇的疑慮。主持人明確指出他們夫妻之間的問題已經相當嚴重,建議她主動和丈夫多溝通,坦誠尋找和分析問題癥結,還要多借助孩子和丈夫親友的力量,裡應外合地使丈夫迷途知返。馮箏如獲至寶,激動得一夜無眠。

  馮箏試著和岳子行談了一次,但效果並不理想。那天下班回家後,馮箏授意特特給爸爸打手機。特特在電話裡對嶽子行說,爸爸我想你,你一定要回家陪我吃晚飯,不然我一口都不吃,一直餓到天亮。岳子行好像很聽孩子的話,老早就趕回來了,和特特一起玩了半天數碼寶貝。馮箏張羅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還特地做了嶽子行喜歡吃的手擀面。吃飯的時候,馮箏輕聲說,面硬不硬?硬了我再煮煮。嶽子行說不硬,就又埋頭吃飯。馮箏還想說點兒什麼,可一看嶽子行兵馬俑似的臉,只好把話咽回肚裡。

  馮箏睡覺前對上網的嶽子行說,早點兒睡吧,我還有事兒和你商量。嶽子行上完網,又打開電視破天荒地看了幾個小時,將近一點才進臥室。馮箏一直在等,覺得嶽子行是故意遲睡,氣得幾乎打消和他談心的念頭,可一想起"午夜星河"主持人的話,她就漸漸沉住氣,溫和地對著他的黑影說,子行,問你個事兒行嗎?岳子行沒想到馮箏醒著,哈欠連天地說,行啊,啥事兒?說著撲通一聲躺到床上。馮箏說,你心裡還有我和孩子嗎?嶽子行說,有啊。馮箏說,你不用騙我,你心裡早就沒有我了。嶽子行說,說這些幹嗎?睡覺吧。馮箏說,你讓我說完,我說這些不是想找彆扭,而是想讓你指出我的毛病,哪不對我改,我現在啥都不怕,就怕你成天晚回家,回家不說話……嶽子行打斷馮箏說,你這麼說其實是想挑我。我知道自己有毛病,但上歲數了,不好改了,你將就點兒吧。太晚了,睡吧。

  馮箏連日來頭一回和嶽子行說恁多的話,可她覺得說了也白說,還不如不說。她擔心嶽子行覺出自己的軟弱,以後會變本加厲。她心裡像塞了亂麻,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她戴上耳機聽收音機,"午夜星河"節目已經結束了。聽著嘶嘶啦啦的雜音,她更覺心煩意亂,長夜難挨。這一夜,她一分鐘都沒有睡著。

  如果不是昨晚嶽子行徹夜未歸,馮箏絕不會去找劉大昆。岳子行早晨離家時說晚上可能不回家,沒想到他真的沒回家。馮箏等到淩晨一點,終於按捺不住給他打手機,卻聽到了冰冷的關機提示。馮箏惶然意識到,她已經把握不住嶽子行的心了。他就像一隻在樹上歇腳的燕子,隨時都有可能飛走。她孤獨無助地等到天明,覺得現在能幫她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她的孩子,另一個是劉大昆。孩子是岳子行的心肝,是能夠拴住他的最結實的繩索。而劉大昆是嶽子行最好的朋友,人品比朱旗和賴世強正直可靠,他也許能把迷路的嶽子行帶回家。

  馮箏一大早就給劉大昆打電話。他不在單位,她就打他的手機,他手機沒開,她就打到他家裡。她已經不在乎自揚家醜,她一刻都不想等。

  電話一接通馮箏就嚴肅地說,大昆,我先問你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睡意尚存的劉大昆被問愣了,忙讓馮箏有話好好說,別一驚一乍的。馮箏說,你先答應別騙我,要是騙我的話,我會恨你一輩子。

  劉大昆被馮箏的口氣嚇清醒了,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兒,忙說我答應你,保證不騙你,啥事兒快說吧。

  馮箏問,昨晚嶽子行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劉大昆不知道嶽子行昨晚的行蹤,怕替他編謊反而容易露餡兒,就老老實實說不知道。

  馮箏又問,你實話說嶽子行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劉大昆大概猜到了馮箏的底細,暗松一口氣說,有人?有什麼人?

  別裝糊塗,我懷疑他有別的女人。

  沒有,絕對沒有,別的說不準,這點還是敢打保票。你別疑神疑鬼,沒事兒往自己老公頭上栽贓。劉大昆說完心想,你就是恨我兩輩子,我也只能這麼說了。

  我沒冤枉他,我有證據。

  什麼證據?拿出來讓我過過目,免得你製造冤假錯案。

  他怕我動他的手機,裡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常從外面穿新衣服新鞋回來,說是他自己買的,其實他哪會買東西呀,一定是外面的女人給他買的;他對我和孩子越來越不好,見面連句話都沒有,比陌生人都生;他天天回家晚,昨晚一宿都沒回來;還有……太多了,反正我覺得他心裡有鬼。你要相信,女人的感覺從來不會出錯。

  劉大昆呵呵笑道,如果憑這些證據說他有外遇,那天底下就沒幾個好男人了。說完聽見馮箏在電話那頭哭上了,趕緊勸道,馮箏啊,好好的哭啥呀,改天我說說老嶽,讓他收收心。

  馮箏哭道,大昆,照這麼下去,我倆也過不長了。我不是稀罕他嶽子行,沒他我和孩子照樣過。可我不甘心哪,想當年我來大連圖個啥?不就是圖他的人嗎?我照顧他和孩子這麼多年,累都累死了,哪點對不起他?他憑什麼這樣對我?憑什麼呀!馮箏越說越激動,越說調越高,把對嶽子行的哀怨一股腦地發洩出來。

  劉大昆等馮箏情緒稍穩,鄭重地說,馮箏,我一定找老岳好好談談。

  馮箏說,大昆,別看我剛才發脾氣,其實我很害怕。我和子行過成這個樣子,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在大連,除了你沒有人可以幫我了。我早就想找你,可就是怕你笑話,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不說了,我的手機要沒電了。今天這事兒千萬別告訴子行,他的脾氣你清楚,知道就壞了。

  劉大昆說,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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