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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四人喝到九點多鐘方才離去。岳子行要開車,賴世強怕出事,高低不讓。岳子行沒車本,只是以前跟賴世強練過幾天車,技術相當於小學五年級水準。嶽子行搶進駕駛位說,車我開定了,你們愛坐不坐。賴世強說,我說好徒兒哎,你無經驗駕駛,無證駕駛,酒後駕駛,找死也沒這麼個找法呀。岳子行說,師傅,你就寵我一回不行嗎?賴世強實在倔不過他,就來了個約法三章,時速不准超過五十公里,只准沿濱海路往西走,一過海天白雲大酒店就停車。嶽子行爽快地答應了。賴世強說,你要說話不算數就是狗娘養的。嶽子行說,你他媽趕緊把肛門閉上吧。

  岳子行將車發動後,叫三人都坐在後座上。賴世強和阿茄戰戰兢兢上了後座,任紫月卻上了副駕駛座,面色極為鎮靜。嶽子行幹轟了兩下油門,終於將車子開跑了。賴世強撅著屁股趴在前面的座檔裡,時刻準備幫嶽子行打方向盤。嶽子行絲毫沒違反三條規定,一過海天白雲大酒店就停了車。賴世強松了口氣說,嚇死我了,到海邊放鬆一下吧。

  四人下車往南邊山崖上走,到了崖邊,嶽子行望著崖下黑沉沉的大海說,太黑了,別下去了。賴世強擁著阿茄坐在山石上,幸福得讓人眼紅。岳子行和任紫月並肩坐在涼爽的海風裡,凝神傾聽低緩的濤聲。岳子行問身邊的任紫月冷不冷,她說不冷。他看了她一眼,覺得她有些像那天晚上的倪約。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起身沿崖邊小路往東摸去,走走停停仿佛尋找什麼東西,在酒店燈光的映襯下像睡夢中的影子。

  嶽子行剛才猛然發現這裡的地形很熟悉,一件塵封多年的往事海鳥般掠上心頭。他再三查看地形後確認,他和馮箏在結婚前的那個春天來過這裡。那天的陽光真好,天碧海藍,松翠花紅。馮箏指著險崖邊的一朵藍色野花說,那朵花真好看。嶽子行放眼望去,那朵花亭亭玉立分外妖嬈。他冒著摔下崖去的危險,攀岩登樹將藍花采下來獻給馮箏,嚇得她直哭,哭完又笑。如今山在海在人也在,野花亦是年年盛開,惟獨兩個人的恩愛仿佛被海風吹得無影無蹤。他和馮箏走到今天的困境並非他的初衷,他根本不想這樣,可他沒辦法控制自己。

  嶽子行孤獨地站在崖邊,想著馮箏和譚璐,想著自己人到中年一事無成,不禁悲從心起,淚如雨注,哭到傷心處竟出了聲。有人從身後將嶽子行抱住,同時也在輕輕抽咽。岳子行知道是任紫月,就止住哭泣,轉身對她說,你哭個什麼勁兒呀。任紫月緊緊攥著嶽子行的手,生怕他跳崖的樣子,嗚嗚地說,欣然說過你的事兒,我知道你心裡苦。岳子行摘下任紫月的眼鏡,用手掌擦乾她臉上的淚水,又給她將眼鏡戴上,然後用襯衣短袖將自己的眼淚拭去。

  賴世強聽到異常動靜,領著阿茄過來問怎麼了。嶽子行說,沒什麼,這兒風太大,有點兒冷,咱們走吧。四人回到車上,轉眼就馳到了燈火輝煌的星海廣場。賴世強想停車看夜景,嶽子行說,算了,太晚了,先送小任回去吧。賴世強問,你呢?嶽子行說,我也回家。

  嶽子行清早穿衣時,發現褲兜裡裝著三千元錢的信封沒了。他嚇了一跳,在家裡轉了幾圈沒找著,就問馮箏見到一個信封沒有。兩口子這兩天在家裡見如未見,誰都不願主動開口。現在嶽子行突然一出聲,馮箏差點兒沒反應過來,趕緊問什麼信封,裡面裝著什麼。嶽子行木然地說,沒看見就算了。

  嶽子行在上班的路上給賴世強打手機,讓他看看信封掉沒掉在他車上。賴世強昨晚大概

  被阿茄掏空了,連說話聲音都軟塌塌的。十五分鐘後,賴世強給嶽子行回電話,說車裡沒有,另外他還和八仙酒店聯繫了,那裡也沒人撿到過裝錢的信封。嶽子行不死心,找出任紫月的名片,給她往單位去電話。任紫月聽說他丟了錢,急得跟救火似的,一會兒問這兒找了沒有那兒找了沒有,一會兒又責怪自己不該昨天還錢。嶽子行說,咋能怪到你頭上呢,不想它了,就當昨晚黑戶開車被罰款了。

  丟了錢,嶽子行又氣又急。馮箏的工資不高,家裡的主要開支基本全靠他的工資單,生活費用、住房還貸、孩子入託、家庭建設等等一項都逃不掉。如果沒有原來那個小金庫,他真要勒著褲腰紮著脖子過了。他的個人開銷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和譚璐搞活動,二是狐朋狗友聚會,三是抽煙喝酒,偶爾搓搓麻將買買足彩。現在路爾公司運轉不起來,除了死工資見不到半個活錢,小金庫裡的家底兒越來越少,丟了那麼多錢他哪能不氣不急呢。

  嶽子行正在辦公室發愣,譚璐發來了短信:方便回電。他沒心情打電話,就回短信:正在開會。過了好一會兒,譚璐又來短信:中午去桂林路吧。嶽子行回信:改天吧。譚璐的短信立即像乒乓球一樣彈了回來:開完會後立即回電!!!看著那三個驚嘆號,嶽子行更加煩悶。

  斯文森的門緊閉著,大概還在苦想著救活公司的藥方。菜菜戴著耳機在聽瑞典語磁帶。程輝往香港打電話訂酒店,一會兒是粵語,一會兒是英語,聲音雖小卻聽得真切。程輝後天要和女友飛到香港去,到澳大利亞駐港領館辦簽證,走的是曲線救國的路子。嶽子行暗想,幸虧菜菜戴著耳機聽不見程輝說話,要不然小臉兒准會拉到地上。

  菜菜和程輝明顯比以前曖昧多了,跟他講話嗲得就像出臺,聽多了下面准起反應。嶽子行對他倆都有好感,所以對這樣的桃色風景只有醋意,沒有敵意。他覺得菜菜愛上程輝了,十有八九已經愛到了床上,不禁為她操起了閒心來。程輝很快就要飛到南半球去了,不知她會不會被閃著。

  程輝和菜菜年輕有為,活得簡單而快樂,令嶽子行望塵莫及。嶽子行只大他們三四歲,卻已不像同時代的人。他以前總愛和他們比,後來慢慢就不比了,人比人氣死人,比的結果對他是個打擊。他覺得自己活得太煩太累太委屈,一點兒都不精彩。他早已不再為自己活著了,他的生命屬於他的爹娘、妻兒和情人。如果他的生命真正屬於他一個人,那麼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流浪或飛翔。然而現實就像一口井,屬於他的天空只有井口那麼大。他想逃脫,可井的四壁堅固濕滑,任何攀登和掙扎都無濟於事。他曾告訴過劉大昆這種可怕的感覺,劉大昆深有同感地說,井好可怕,但更可怕的是要在井裡呆一輩子。

  譚璐的短信又來了:幾點開完會?

  嶽子行苦笑一下,拿著手機走出辦公室給譚璐打電話。

  開完會了?

  開完了。

  中午交電費吧。

  我這兩天有點兒感冒,空調吹的。

  討厭,你以為我色情狂啊,見你就為了那點事兒?

  說話挺沖啊。欠一把,改天好好服侍你。

  噁心,我不稀罕。

  想起個事兒,賴世強昨晚在北方明珠開房了,估計現在還在被窩裡呢。你和前臺通個氣兒,關照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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