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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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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荒謬了,我想把愛給一個人,卻給不出去;你被人愛得死去活來,卻有苦難言,比我更值得同情。我保證不會成為你的負擔或壓力,如果你需要我做點什麼,我一定全力以赴。」 「小豬,很對不起你,我欠你的,這輩子可能是還不清了。」 「她具體哪一天回來?」 「噩夢就要開始了。」 「我和你從此杳無音信?」 「只能爭取白天偶爾見面。你也可以來我辦公室。」 「我更擔心給你添麻煩。我知道該怎麼做,你放心吧。」 朱妙說完,瞄了一眼手機,時間還早,很想問方東樹是否願意去三米六公寓。但見他五官擰成一團,在沒有舒展開之前,顯然是毫無興致做其他事情。於是接下來,她覺得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都有點浪費,她應該和他回三米六公寓,這樣見面才會變得完美。否則,仍如這頭頂的一弦冷月,空缺太大。 她拉他在江邊溜達,他這才問起她,怎麼帶刀出門。她還沒回答,他接著說,都怪我連累了你,其實我們在這裡,也不一定安全。她說下次再換地方。他說遠的地方沒法去,他要是走了,家裡會鬧翻天,什麼樣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江邊風景繼續美麗,一輪上弦月掛在樓尖。 還是那些人,有滋有味地擁擠,在車與車的空隙裡蛇行。開車的罵走路的,走路的罵開車的,騎自行車的大搖大擺,既沒人眼紅,也沒人謾駡,倒生出些許寂寞,所以悶頭踏車,一聲不吭。郵政報刊亭渾身發綠,屋頂更似綠色大蓋帽,大大小小的報紙期刊陳列有序,從不混亂。攤主那張黝黑的臉,已經從苦難中昇華出某種樂觀,殷勤的笑容沒有一絲職業味道。《 東方新報 》總在最顯眼處,通常十點鐘以前,就宣告售磬。攤主說「賣完啦」,帶幾分炫耀,證明自己生意興隆。買主帶著懊喪,十分無奈地挑份本地的晚報,好比上飯館點菜,想吃的菜沒貨,只得隨便點一個湊合了。 朱妙站在自家陽臺,看物欲橫流,繁華鬧市,也覺一覽重山小,心態與平時擠在人群中大不一樣。平日裡那些事都落到腳下去了,看起來較為清楚。比如方東樹,他或者開車經過,從這個會場轉到另一個會場,也許朝三米六公寓瞄了一眼,也許壓根兒沒有閒心,正在搗騰一肚子的苦水。他開車從來不急,從不辱駡霸道的行人和搶行的車,又正值夾縫求生的時間,更是沒有脾氣。朱妙對方東樹從抱希望到抱僥倖,再從抱僥倖到抱失落,現在滿心滿懷的都是對命運的怨。從前還能確保情人位置,如今連個情人的位置都趕不上了,這種大幅度的下滑,對朱妙是一種極限挑戰。當方東樹的情人,原本已與她當初的不再找中年男人,尤其是已婚中年男人的宏願相悖,說服自己再搞一次地下情,不料已是座無虛席,且周遭荷槍實彈,戒備森嚴,冒著生命危險也搶不到有利地形。若是正常人,還有道理可講,偏偏是個神精病的後代,一個隨時失常在大街上裸奔的女人,在她虎口奪食,小命難保不說,若毀方東樹一生,就很難逃良心譴責。當然方東樹他自毀人生,別人也愛莫能助。 人不過是一棵稗子,男人和女人都是稗類。 江邊最後見面的那晚,方東樹終究沒來三米六公寓。他的欲望奇跡般地消失了,朱妙緊貼著他,也不能感到他身體有絲毫的動靜。她忽覺他骨瘦如柴,稍用力就能聽到劈裡啪啦折斷的聲音。當時她的欲望也沒了,灌滿了同情、憐惜、悲壯的情緒,她奇怪他還能把身體支起來。她對方東樹說,你就當我是兄弟,為兄弟我兩肋插刀。乍一聽,似乎她在一瞬間便將偉大的愛情昇華成了階段情誼,由紅顏知己變成了歃血為盟的拜把子兄弟。方東樹默默無語,兩眼發潮,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已是情不自禁了。讓市國土局局長情到真處輕彈淚,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這極大地滿足了朱妙的情感。她想過,即便將來和日漸枯瘦的方東樹廝守,未必不厭倦,未必從一而終。趁早給自己立個響亮的牌坊,遠比雞飛蛋打,分道揚鑣的狼狽結果理想。 朱妙從來不是一條道上走到黑的人。她迅速地清理了一條情感通道,進退兩可,四通八達,如古樹的無數枝丫,每一枝都與根相連。或許與方東樹成兄弟,比做他的女人強。如此這般之後,朱妙這顆向日葵大幅度地偏向程小奇生長。程小奇十分歡喜,他早就習慣了朱妙的時冷時熱,認為情緒受經期或者工作影響,是正常現象。他盤算著回國的日期,不厭其煩地安排吃喝玩樂。性幻想的刺激遠遠拋開了現實,男女見面,大抵都奔實現這幻想而來。 朱妙倒不是十分看重見面。還有兩個月的時間,足夠發生點什麼。 應該說,朱妙是很有預見的,在感情方面尤其是。當她再次接到許知元的邀請時,她已經確信和許知元玩完太極,到了山水相逢的時刻了。只是沒有料到,場面會那樣出人意料,一個女人,一生中恐怕也難經歷那樣一次駭人的浪漫。 話說朱妙接到許知元的電話,欣喜之情暫不言表,這顆正向著程小奇生長的向日葵猛地擰轉了方向,也不怕傷了脖子,把朝氣蓬勃的臉對著許知元。毫無疑問,這張臉還很青春,正如向日葵還在綻放燦爛,而不是被飽滿的灰色瓜粒擠滿了臉,壓彎了腰。這張臉輕易不抒情,一旦抒情,就有些不小的魔力。比如方東樹,不容分說就掉了進來,可以說他性格弱點,也可以說他處於非常時期,但感情的事,就是一個偶然。朱妙偶爾會懷疑方東樹的故事是謊言,是為擺脫她而設計的圈套。 其實許知元在電話裡沒說多餘的話。他說《 狗神 》上演了,票也買了,電影院旁邊有海鮮、西餐、川菜、湘菜,隨便吃了,還有時間逛書店,七點五十進場,八點開演,絲毫不浪費時間。許知元精打細算,處處顯示一個安徽人的細心周到,似乎生來就是為了疼女人的。一個男人,如果不和他有肌膚接觸,是很難有具體的記憶的。所以,朱妙都有點記不清他的模樣,倒是他的鬢角與鬍子非常清晰。從這一點來看,朱妙對許知元,主要在性取向上。她不太承認,正如大多數女人不承認自己喜歡和陌生男人發生性關係,她連自己也要欺騙一下。 許知元脾氣十分好,一路摸朱妙的順毛,無論吃喝,把朱妙摸得十分熨帖。許知元的脾性不是裝的,應該不是因為追女孩才變十分溫和有耐心。這一點可以從他的眉毛長相略窺一二:平躺的一字眉,仿如散淡高人,與世無爭,心平氣和。幸虧鬢角和鬍子長了些煙火氣與雄性味,似乎是柔中帶剛的典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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