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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麼?」程小奇挺把自己當回事。

  「你不在乎那是你的事,我從來不覺得我老,而你太小,是事實。」朱妙的話慢慢接近內心。而程小奇還在強調他不在乎年齡,他怎麼怎麼樣,聽起來很不明智,朱妙終於忍不住捅出真心話:「我根本就沒愛上你!只是喜歡,還是虛無飄渺的,靠幻想支撐,隨時都會消失。」

  「你會愛我的,我會等到你愛我的,我有這個自信。」天底下擁有程小奇這種臉皮厚度的恐怕不多,至少朱妙從沒遇到過。程小奇信奉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在愛情面前,自尊是多餘的。

  朱妙語塞。她的意志開始搖晃。此情此境,任何女人似乎都難以逃脫片刻的幻想:程小奇少年老成,英俊倜儻,涵養豐富,外加多情溫柔體貼呵護專一忠誠,這樣的男人,恐怕誰都不願讓他從手中滑走。朱妙對自己幻想的東西充滿嚮往,比起人到中年官位不低卻早已結婚生子的方東樹,想像中的程小奇還是很具可比性,甚至威脅性。再加上方東樹這邊前路未蔔,說不準竹籃打水,虛擲青春。

  「沒有必要非得在方東樹這棵樹上吊死,我和程小奇的關係,並不影響我對你方東樹的感情,正如你和你妻子的關係,並不影響你愛我。男人和女人的事情,就這麼簡單。憑什麼只有孤獨地坐著等待一個人,才叫愛情,邊走邊等,就不是愛呢?」朱妙對舊問題提出了嶄新的疑問,並且得到了很完美的答案。

  於是她比較含糊地把結不結婚的事告一段落,對於程小奇這樣的少年,她幾乎不用費什麼腦筋,就把他哄得歡天喜地。她說等見面後再談婚論嫁也不遲。她知道沒有一成不變的事情,任何事都沒有定數,與其在此爭執不下,不如把問題交給時間,以及偶然。

  程小奇總是不肯放電話,朱妙沒有興致,配合呻吟。無私奉獻,是一種美德。

  「他青春的肉體大約憋壞了。」

  朱妙一身運動裝,輕捷地行走如貓,除了手上的那柄棍狀藏刀,沒帶任何有礙行動的東西。深夜的車流稀少,偶爾劃過的噪音更襯托黑夜的寧靜。這個晚上,朱妙見到了月亮,它在樹葉中隱隱約約。開始還以為是路燈,當月亮忽然跳到一片空白的地方,才知道它掛在天上,月光灑在地上,乾淨的街道如降了一層霜。

  此刻,她往更陰暗的那條街道走去。不過,因為月亮,街道比平常夜晚要亮,出門後內心裡一直打鼓,對於這明亮的夜晚仍有幾分失望。

  月亮躲起來,噩夢現身吧!她默默地咬牙。對不知名恐懼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今晚來主動去尋找它,捅穿它。她緊握藏刀,不急不緩地行走,街道裡流淌著白日的世俗氣息與聲響,它們像一群煽風點火的幽靈,推搡著要看即將上演的戲。

  沒有遇見一個人。這條街上只有小賣鋪、圍牆、小食店,還有一個死氣沉沉的戲院,在不遠處的輝煌背景燈光中,如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戲曲在這座年輕的城市衰落,各式光碟繁榮起來,那些咿咿呀呀哼哼唧唧的東西,都跑到所謂的社區文化裡去了。戲院僅僅作為一種象徵存在,也許遲早會被某個開發商掀了,蓋成豪華的酒店或者商場。

  街忽然窄了。前面那段一百米左右的街,一片昏暗。月亮不知被哪棟樓擋住了,沒有路燈,除了個別醒著的一窗亮光。朱妙並沒有立刻走過去,她回首注視走過的路,相比眼前的通道,那條路顯得相當寬敞明亮。她停在那裡,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勇氣,十分驚奇地發現,出門前胸腔內的鼓聲消失了,惶恐也蕩然無存,並且滋生一絲興奮與快慰。

  片刻的猶豫,反而使她的舉止異常果斷。她從容地走進昏暗裡。沒多久,聽見背後異樣的聲音,一個人,有一個人模糊的影子,在左面的牆壁上往前移動。朱妙渾身肌肉一緊,但沒有停腳,不想讓對方知道她有所畏懼,只是放輕自己的腳步,希望聽到那個人腳底的聲音,那樣的話,她可以掌握部分情況,甚至判斷此人的性別年齡。那個人行走如飄,完全沒有聲音,她懷疑他的鞋底墊了棉花,很職業的對手。

  她兩隻手緊緊握住刀柄,慢慢地走,也不回頭。那個影子仍是貼著牆壁滑動。她幾次想把刀子抽出來,亮出明晃晃的刀鋒,她需要它們的力量。也不知是手軟,還是覺得時候未到,她始終緊握刀柄,連手指頭都沒敢輕舉妄動。

  從沒試過這麼艱難的走路。可憐的月亮與那零星的燈光,被擁擠的高樓吞噬了,當她突然陷入更暗的陰影,就會碰到一絲冷風,拂動心裡柔弱之處。她的神情在夜色裡得到了很好的掩護。

  這時候,她已經繞過了兩個垃圾桶,三根電線杆,那一直飄蕩的影子,變成非常清晰的腳步聲跟了上來。她將原本垂著的雙手抬高了。現在,藏刀結結實實地貼著她的小腹,心裡湧出一股暖流妙不可言,比任何男人更具安全感。她豎起耳朵,勻速前行,身後的腳步漸漸近了,她甚至聽到了那個人的喘息。

  腳步聲始終保持距離,並沒有她期望的那樣沖上來。

  緊張地對峙。

  眼看就要走到寬敞的大街上去,已經能看見偶爾劃過的車燈。

  路在這時候向下傾斜,左右各出現一條更窄的胡同,除了一片黑,什麼也看不到。朱妙再也忍不住了,霍地扭轉身體,刀還沒抽,便見那影子刷地躥進黑胡同裡,留下單調慌亂的腳步聲。

  街上更靜了,明亮得毫無隱私。

  放眼一望,朱妙才發現自己轉到了紅雲山公園的後門。衣服粘在身上,手心出汗,兩腿發軟,一時不知如何從那黑暗的道路走過來的。

  她看著手中的刀,禁不住笑起來。

  她繼續走,發覺自己腳步的可愛,連樹木花草都表示了一種敬意,她的內心也鋪滿了陽光,仿佛和方東樹已經戰勝了困難險惡,獲得了一種與他並肩前行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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