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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無愛一身輕,朱妙時常直不起腰來。

  「姐姐。」少年程小奇的呼喚有顛鸞倒鳳的效果,令朱妙熱血上湧。

  程小奇在信裡說,他這兩天搬家,累得夠嗆,新屋子裡還沒有裝電話,又逢週末,圖書館也沒開,所以沒能寫信。他還是不肯發照片,理由簡單,不希望朱妙因為他的外表而喜歡他。朱妙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她回答說那就等「很喜歡」以後再發照片。她很會玩一些文字遊戲,故意在「喜歡」面前加了一個「很」字,這句話就格外耐人尋味。程小奇幾乎被她的這種小手腕煽得神魂顛倒,他為了把她的照片列印出來,特地買了一個彩色印表機,他說她在他的四面牆上和枕頭邊,在他的電腦桌面上,還有課本裡,更重要的是裝在心裡。

  從來沒有哪個男人給過朱妙全部,她不是與別的女人共用肉體,就是與人瓜分關懷,她那只愛情的杯子,總是只有半杯水。看樣子少年程小奇要給她倒一滿杯,於是朱妙哭了。就算是被這一杯水淹死,也比被那半杯水嗆死強。她的眼淚流起來沒完沒了,並且中途改變了方向,經過方東樹時,眼淚有了新的意思。枇杷膏還呆在劃有鮮紅「十」字的藥物袋裡,他偏忙得電話都沒時間打,找他處理事情的一撥接一撥,午間飯局都安排滿了,所有工作完畢,才像頭驢那樣安分地回家,似乎家中坐著萬獸之王。

  她反復地看少年程小奇的信,透明的純,每一個字都散發青春勃發的氣息,她被少年帶入奔跑,不由自主地開始了追逐。她從前的愛情幾乎沒有離開屋子,因為不能公開的緣故,活動範圍受到了極大的限制,只有在夜幕的掩蓋下,才敢偷偷溜出來真正的花前月下一番。現在她有點懊惱,那時的善良原本是愚蠢,至少每個局內人都應知情,這樣才比較人性,對每個人都比較公平。然而,男人都有一副好心腸,總說,既然我們好了,就沒有必要多傷害一個人。他們的偽善在朱妙這裡屢屢得手。現在惟一要做的是,去把方東樹睡了。朱妙毫無興趣打聽他的家事,他的女人。

  如陰涼處的青藤,慢慢向陽光這邊舒展過來,朱妙靠近了程小奇,如果程小奇是一棵已經茁壯的大樹,她打算毫不猶豫地纏上它。奈何,他是一棵成長中的苗苗,她只能輕輕地蹭過去,讓陽光從身上傾瀉下來。她是享受給予,而不是索取,她固執要將這兩個概念搞清,因為,萬一有清算的時候,她也無需償還,就像無需償還空氣。

  「想你的豬。」她寫完最後一行,已被程小奇的溫暖弄得汗漬斑斑,毛孔被排泄的優良和不良情緒堵塞,尤其是腦袋,感覺戴了個燈罩,既熱又悶,於是關了電腦,出去洗頭。

  走了七八分鐘,到了紅雲山下的「金剪王」。一路上,她發現氣氛有點不太對勁,十點不到,街上的行人很奇怪地少了,偶有警車停在馬路邊,員警兩腳稍息,嘴裡抽煙。

  這個城市總有這種神神秘秘的時候,員警是維護社會治安的,因而神秘反倒讓人覺得更安全,更值得信賴。市民沉在水底生活,浮在水上的汙油,自有人清除。

  洗頭按摩打骨,隨便就洗按打一個多小時。朱妙付了錢,清清爽爽出了店門,走出五十米,只見馬路對面,有員警兩腳就把一個青年男子踹跪了,正納悶,自己卻被一高一矮倆男的喝住了,她吃了一驚,以為打劫的,慶倖沒帶錢包出來。

  「拿出你的證件!」高個說道,還算客氣。

  「倒楣,證件在錢包裡。」朱妙已經看清對方是員警,放了心。

  「拿錢包來。」

  「錢包在家裡啊。」

  「在哪?」

  「前面,城市三米六公寓。」

  「啊哈,有名的二奶樓。」

  「二奶?我不是。」朱妙邊說邊往前走。

  「站住,上車!」一直沒說話的矮個喝道。

  「幹嗎上車?我調到這兒工作五年了,洗頭也犯法?」

  「少費話,掃黃打非,你還敢往槍口上撞。」

  「那是你們的事!我是建築設計師,普通市民。」

  「在無法證明你身份的情況下,先上車。」

  朱妙見勢不妙,撒腿就跑,高個伸腿一撩,朱妙便撲通落地,差點磕掉門牙。他們迅速把她擒到車裡關好,十分滿足地開了車。

  屈辱與憤怒使朱妙哆嗦。曾經是建築設計師的驕傲消失了,一個驕傲的女人消失了,來自于員警的安全感也消失了,她這條失水的魚,張大嘴艱難地呼吸,第一次對這個城市產生了憎恨。罪犯可惡,擾亂與威脅人們的生活,那是他們的職業,他們以犯罪為生;人民警察對人民生活的侵犯,對人身造成的威脅,比罪犯更可怕。朱妙在這裡工作了五年,早就知道這已經淪為一種創收,和街頭收取保護費的黑社會並無不同,誰都知道,進了收容所,交錢買自由,每個人頭就是二三百,沒錢的將被遣送。被抓罰過一次的,持罰款收據可以當通行證,一個月內,任何員警見到收據都會開綠燈。在每年保持幾百萬流動人口的城市裡,誰也沒有統計過有多少人被抓罰,多少黑錢流進了人民警察的腰包。街上的人頭,對於他們來說,就是滿地流動的鈔票,如何讓這些鈔票貌似合法地流到自己的口袋裡,正是他們稍息抽煙時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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