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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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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悅一向追求浪漫生活,婚姻最終阻礙了她實現這一理想,可喜的是,外遇點燃了生命的詩意,她在一次旅遊中,邂逅比丈夫張超高幾十公分,重五十市斤的男人,引為知己,當晚被巨人身體重壓之後,龍悅便不復有思蜀的意思。巨人雖有妻女,卻常年在外,夫妻有名無份,且言稱與妻子毫無感情,一切都是看在幼女份兒上。 朱妙盼著她們早點離婚。有時候,覺得婚姻是只避孕套,它使原本交融的肉體產生隔閡,心靈產生分歧,使好端端兩個和睦、相愛、友善的人,走向水火不容。它把人搞得精疲力竭,最終卻不一定有個美好的高潮。她相信有許多「避孕套綜合症」存在,或者是萎靡,或者是逆反,或者是抗拒。 不管怎樣,人生在世,找個情投意合的男人容易,找只溫暖體貼的生殖器難。 七月,城裡冒火,身體流汗,人與氣溫水乳交融,空氣如高潮來臨前般讓人窒息。與往年一樣熱,聽不到新鮮的抱怨,新鮮的汗,流過陳舊的面孔。車輪滾滾,驕陽慘白,黏稠的目光,瀝青街面冒起騰騰熱氣。聽不見人說話,滿街的噪音。污濁。高樓乾淨,玻璃牆湛藍,陽光釘上去,看的人眼冒金星。霸氣的賓士、寶馬,闊氣的奧迪、沃爾沃,洋氣的雅閣、帕薩特,憋氣的富康、夏利、小麵包,洩氣的大巴中巴,見縫插針擠啊擠,車越多,紅綠燈變換時間顯得越長。車屁股排泄廢氣,人已經毫無脾氣。文明城市的人,把唾液吐在手心的紙巾,攥成一團,塞進垃圾箱。街上潔淨如自家客廳,使街頭的民工顯得骯髒、齷齪,如浮動的汙跡。 穿過馬路的時候,朱妙眼前哧溜某種顏色一閃,心裡一顫,分泌出一股浸涼的東西,如水珠一滴滑過浮華的玻璃城市。敲響方東樹的辦公室,朱妙立即意識到,她敲門的聲音,和先前分泌出來的東西一致,確切命名,應是「蒼涼」之類的感覺。那一瞬間,她的心重了,她原本厭倦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陌生男人—— 他們太蒼白了,他們的蒼白,讓她的生命蒼涼。 市國土局局長的官帽兒,不輕不重。與官打交道,朱妙沒有經驗。來前不斷告訴自己,方東樹官大官小,始終是個男人,在心裡將他的眼鏡摘了,官帽兒脫了,外衣剝了,還可以挑剔他體形是否健壯。面對男人緊張,已遠至「鄰家有女初長成」的時期,早成了歷史,然而朱妙現在心裡還是有些撞鹿,又似「初長成」。她正想找個牆角先醞釀醞釀,門卻開了。門開之快,令朱妙措手不及。方東樹如從水底浮上來,上半身填滿了朱妙的眼球,笑容不鹹不淡,似秋天的薄毛毯,蓋在身上恰到好處。 之前,朱妙並不知道方東樹年紀身高體重肥胖喜好,只一眼,便愣了。從前一說到政府官員,就離不了體形笨拙、腋夾黑包的光溜印象,且絕大多數一臉政府工作制度,兩眼渾水,滿腦子糨糊,業務熟悉,手腳麻利,發起言來裡外方圓。想不到方東樹截然不同,他樸實如教師,普通如鄰家大哥,那溫和的微笑如毛毯般蓋過來,朱妙就踏實了。根本無需「將他的眼鏡摘了,官帽兒脫了,外衣剝了」,她心裡就停止了撞鹿。接下來朱妙心情豁然開朗,好比輕而易舉拿下對方一個棋子,變得勢均力敵,甚至還略有勝出;若再加上自己妙齡體豐,足以藐視中年方東樹這個對手。不過,方東樹請坐、倒茶、問話,如行棋,從容,穩步不亂,毫無一決勝負之嫌,相反,電話裡那種拿腔捏調的東西沒了,誠懇得讓朱妙心中羞愧。 談話間,她有充足的時間觀察方東樹。但見他單眼皮,鼻樑高,頭髮微鬈,臉清瘦,散佈幾粒微痣,深藍色T恤,是「鱷魚」牌子,看起來質地不錯。他說話時的表情或笑容,散開、聚攏和恢復,都很緩慢,她揣測他是個被故事重壓的中年男人,雖近在眼前,卻又無邊無際,一時半會兒看不透徹,或者是他手指間裡繚繞的煙干擾了她的判斷。 市國土局局長手中有地,權勢不小,方東樹是個財神,只要他畫圈、簽字、點頭,錢就來了。朱妙打算找他談一個工程項目。一位對朱妙心懷愛慕卻久攻不下的男人無意間透露他與國土局局長的哥們兒關係,朱妙立即逮住了這個機會,與方東樹接上了頭。 方東樹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說話的腔調,既熟悉,又陌生。朱妙覺得他像一個人,一時想不起來,似乎是很久以前的朋友。他溫和如一個允許女兒撒嬌任性的父親,每一道皺紋裡都藏著寬容,她心裡動了一下,飄溢出親近溫暖的東西,然而,四周的環境以及不斷響起的電話鈴聲,把這種溫暖敲打,驅逐。她清醒地意識到,和方東樹只是初次見面,緊要的是摸清楚他的心理狀態。不過,朱妙明察秋毫,方東樹隱藏了他作為一個男人應有的好感,懷有戒備,話題如驢拉磨,在一個劃定的圈內,十分規矩與公式化。 眼見客套話用盡,好比吃光了碟中的菜,又不想放下筷子,下一道菜還在烹飪當中,如何避免這翹首的空白尷尬,似乎在朱妙這兒不成問題。朱妙套磁兒的水準低,給領導擦鞋、奉承巴結之類無個性的事兒也做不出來,關鍵得找一個方東樹有興趣,而她又能湊合的話題。她迅速掃了一眼方東樹的書櫃,慶倖視力良好,且超常發揮,發現了不少文學作品,並藉以打開了話題,新上桌的菜香,在舊的氛圍中彌漫,誰都會忘記先前吃了什麼,而被眼前的口味迷住。方東樹埋藏多年的文學夢被攪醒了,多少年前的文學,好比塵封的舊情人,忽然出現,金光閃閃,難免感慨萬千。他興致勃勃地談起了他的那段文學時光和那個時期輝煌的詩人作家們,顯露出當年的神往之色。 不斷有人敲門打擾,要簽檔,或者問詢某些安排,電話也間歇性抽搐。 「不好意思。」方東樹不斷道歉,然後立馬續上中斷的話題。 朱妙附之並不諂媚的微笑,猶如音樂會的背景舞臺,極力營造和諧場景。她已經發現寶藏,握緊了手中的鋤頭,打算沿著文學的路深挖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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