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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經歷之後,她才發覺過程的美好並不意味著結局也完美,但至少,過程是一種享受,兩個人一路走來總比孤單多些欣慰。卿卿在那些獨處的時間裡會瘋狂地想起費聿銘,清醒的十幾個小時都在反復咀嚼著和那個人度過的每個瞬間、每種滋味。她不可能把他從腦子裡驅趕走,或者抹掉有關他的記憶,因為烙印太深刻,如同那晚他給她帶來的疼痛一樣深刻。

  所以在表面的堅強背後,每每聽到他的聲音她會控制不住自己,會無聲地掉眼淚。在香檳小鎮分開的那晚之後,他每天都會在固定的時間給她打電話,開始她總是等鈴聲響過四五分鐘、幾乎就要掛斷的那一刻才接起來,也不說話,聽到他說「卿卿」兩個字時她已經淚流滿面。後來,習慣了他每晚的問候,她就會在鈴聲剛一響起時接起來。

  短短幾天,他們拿著電話不知道要說什麼,更多就是相對無言。他們都感覺彼此生疏了,或者距離確實讓他們產生了隔閡。

  婚姻畢竟是個相當敏感的字眼兒,在未婚男女之間提及,不是憧憬快樂那就必然意味著拉鋸式的無奈。卿卿從沒奢望過馬上和費聿銘結婚,在幾天獨自的冥想中,她也意識到自己沒有準備好結婚。二十四歲,事業剛剛開始就走入婚姻似乎是操之過急的決定。她沒有對家人的舉動提出太多非議,畢竟他們的初衷是為了她的幸福。想起當初在他公寓門口遊弋徘徊是否要進去的時候,似乎就料定了他們不會只有愛那麼簡單,他們多少要經歷一些痛苦。他拒絕得很堅決,是否意味著他不愛了?他說不是,她不知道。

  那個決定畢竟挫傷了她的自尊和對他和這段感情起碼的信任。卿卿不得不承認,跨國戀走到這一步,不再是美妙得被幸福沖昏了頭腦,現實的介入使一切美感漸漸消失,讓她必須冷卻下來去面對,去認真思考未來的那條有他的,或者沒有他的路。

  在眼淚裡開始的電話,很快就會在彼此的沉默間掛斷,三四天裡他們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他依然會情不自禁地在最後一秒說些什麼特別觸動她的話,可能是「最近好嗎」,也可能就是「想你」,因為得不到她的回應,後來他也不說了,總格外囑咐一句「注意身體」。

  卿卿掛了電話,回到陽臺上繼續吹海風,欣賞海邊的景色,當夜幕深沉到濃濃的墨藍時,海邊的一切都融入拍岸的潮聲中,打在她心底最細膩柔軟的地方,研磨破碎再塑成他的樣子。

  卿卿開始大段大段地寫日記,從三年前畢業到走進學校開始,她把工作生活中的點滴細節、開心或者傷感的瞬間都記錄下來,像是在寫一本回憶錄,有孩子、老師、助教、蕭恩,但是沒有費聿銘。有人說過,當人開始嘗試回憶時證明心已經老了,而卿卿的回憶,每每寫到走廊裡初見費聿銘的那個早晨就會戛然而止,她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追憶和他的過去。

  因為她認為他們還沒有結束。

  耶誕節就在這樣的悄無聲息中走近了。因為不是中國假期,三亞的遊客並不多,空曠的海灘沙堤,並不忙碌的街樓巷宇,卿卿獨自享受著奢侈的寂寞。當爺爺奶奶放心讓她乘車出行之後,卿卿雇了一輛小三輪車,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她清晨離開,天黑也不一定回來。她讓車夫拉著她在陌生的街道間穿行,陌生的招牌,陌生的攤鋪,陌生的人和陌生的城市,她那種錐心的疼漸漸地變淡了,也隨著她的人一起消融在城市的某個街角。

  車夫是個普通的海南婦人,靠蹬車掙錢養家,男人照顧孩子料理家事。那是一個很能幹的女人,手腳上都有海風吹出來的痕跡,笑的時候臉頰上已經有很深的皺紋,其實她的年紀還不到四十。

  她常常按著要求載著卿卿去些沒有遊客的地方,有時停在小巷口,給卿卿介紹幾家不錯的小店進去品嘗逛逛。她則坐在車裡等上幾十分鐘,喝塑膠瓶裡的涼茶水。卿卿每天總給她帶一杯椰子汁,她是很老實的人,每次除了道謝都會再三推辭。

  後兩天,卿卿開始跟著小販們一起叫她阿義嫂,坐在車裡聽她說話。

  蹬車的時候阿義嫂喜歡說話,也喜歡戴一塊花色很雜的頭巾,那頭巾令卿卿想起了自己波西米亞風格的長裙。去海南以後,她一反常態地穿起了褲子,長褲、九分褲、七分褲、牛仔褲、帆布褲,就是沒穿過裙子。卿卿在海邊的小攤上買了條花頭巾,也學阿義嫂的樣子在頭上紮一段,綁在辮子末梢的地方。她甚至想過剪短留了好幾年的長辮子,拿起剪刀捨不得又放下了。

  阿義嫂的普通話不好,但人很熱情。她蹬著車給卿卿聊一天家長里短,卿卿只能聽懂一小半,但還是喜歡聽她說,尤其她說家裡的阿義和女兒,說鄉下的親戚朋友。阿義嫂總是叫阿義「我那死人」,卻在每晚收工後給阿義買些下酒的熟菜,給家裡捎幾樣新鮮的水果。

  卿卿就停在酒店門口,看著阿義嫂和她的小三輪滿載著貨物消失在路上。

  辛勞也是活著,輕鬆也是活著,各人有各人的幸福。阿義嫂經常一邊蹬車,一邊用當地話念土話歌謠,卿卿坐在後面安靜地聽,竟然覺得她掛滿汗珠的頸背和濕透的衣衫上都染著幸福,很真實的那種幸福——家裡有個男人做好了飯在等她回去,進門女兒總是送過來一杯涼開水,哪怕搪瓷杯子的邊沿已經剝落。

  「你們城市人啊,跟我們日子不一樣。在我們這裡,女人是勞碌命,男人打牌喝茶,那個死人還好啦,管孩子做飯,我出來也能放心。你們還要住幾天?看你也不像專心玩的,都不喜歡熱鬧的地方。」黃昏,阿義嫂把卿卿拉回酒店,話別時從三輪車的小木箱裡拿了一袋鳳梨幹塞給她,「這個給你,你包了我一個多星期的車,我也沒什麼好東西送給你。」

  阿義嫂臉上風吹日曬的皺紋中帶著樸實的滿足,讓卿卿有一絲嚮往。

  「過了元旦,下個星期就回去了,謝謝你啦。」

  「客氣什麼,待到元旦啊?去海邊看焰火吧。元旦可熱鬧了,有平日裡比不得的熱鬧勁兒,一定要去看看,那才叫好看。那天我不歇,你要叫車的話,可要打電話照顧我的生意。」阿義嫂坐回三輪車上,扶著車把,把彩色圍巾揭下來。她也有條粗辮子,密密麻麻盤在頭後面,別了個塑膠的髮卡,她三十七八的樣子,耳邊已添了好多白髮。

  「一定,去就叫你的車。」卿卿抱著鳳梨幹,除了包車錢之外,又多給了阿義嫂幾十塊。

  「謝謝啦!卿卿你也別苦著自己,該高興高興,別人看了才歡喜,日子才好過。好些事情過了就過了,別太認真。你看我蹬三輪都七八年了,以前在廠裡幹,我那死人還不是在家裡享福,都是我在養,要是愁我早愁死了,孩子要念書,家裡要蓋房子,哪個不要錢?還不是每天騎出來就開開心心的!活著就這點兒樂子了。」

  阿義嫂騎出幾步遠,回頭擺擺手,搭在肩上的圍巾被海風掀起個小角,飄啊飄的,煞是好看。

  卿卿告別了阿義嫂,結束了流浪的日子,回到飯店裡每天跟著爺爺奶奶拜拜廟燒燒香,晚上就看看省台播的電視劇。卿卿爸媽每晚都要打長途,關心女兒心情如何。卿卿媽二十多年改不了嘮叨的習慣,這次卻變得小心翼翼,說什麼都愛加一句「七七沒不高興吧」。

  她有不高興嗎?

  卿卿把海邊的風景照片一張張上傳到Facebook上,更改資訊,寫上兩句有關旅行的內容,在個人設置的情感狀況欄裡,她本來想要改成「戀愛中」,想想又沒改,還顯示著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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