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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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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跟同類什麼關係?」 「我學過外科,懂這個。」 「你也經常解剖?」 「人,除外。害怕看見醜陋。還是傾向於欣賞美好的東西。」 默默說話從來都是如此簡練深刻。青春抓住後半段的女人的突出特點。 兩人說話經常像打排球,傳來接去,重磅扣殺。有速度就有快感。從此只要默默趴在吧臺上,我的目光都會儘量扮出溫暖的樣子。 默默的性格如同她的名字。 總是默默地趴在吧台喝酒,默默地陷在沙發裡抱著枕頭瞅電視螢幕,默默地望著窗外抽煙,默默地走進來或者默默離開,默默地哭或者默默地笑。 她酒量很小,但似乎挺愛喝。經常一點酒就醉,之後或者陷在沙發裡睡覺,或者被男人帶走。總是略為面熟的陌生男人。 默默是個極其坦率的女人,坦率到沒有任何遮掩。 我懷疑這與她曾經學過的專業有關。解剖講究坦率。 「你跟多少女人做過愛?」這是默默正式問我的第一個問題。 「若干。」 「從醫學統計的角度,十個以上的病例代表若干。是否?」 我經常被她的提問逼到牆角,只好被迫裝傻。 「生理結構既然相同,為什麼非要跟不同女人做愛?」 「生理結構不同。」我終於找到一個反擊的機會。 我瞅瞅四周,從吧臺上拿過兩個紙杯,遞給默默。示意她摸一下杯子內壁。摸一下,果然紋路有極大差別。默默用力噴了我一臉的煙霧,算是懲罰。 「生理結構既然類似,為什麼非要跟不同女人做愛?」默默換了個問法兒。 「性格不同。」我老實回答。 「總會遇到一個性格最喜歡的?」 「是的。」 「那總可以從一而終了?」 我喝了口威士卡,想了半天回答: 「還是不成。東西用過,會有折舊。」 一個紙杯從默默手上飛出來,結結實實摔在我額頭上。 ▽ 播放著碟片《布拉格之戀》。 想起米蘭·昆德拉的一句話:「調情是沒有保證的性交承諾。」 我不知道與默默這種對話算不算調情的一種。從目的上來看應該不算。可是言談之中那種觸摸到低壓電流似的輕微顫慄感,略帶愉悅感的生理感應,又有類似嫌疑。 兩人總是如此「調情」,但是不做愛。 唇來舌往,仿佛一場調情的演練,從來不涉及具體實施。百思不得其解。尤其面對著默默綻放著的最後的青春,以及自己孤獨沉睡著的大好情欲? 後來終於明白。 性其實是一張紙,不管兩個人再親密,也不能一指捅破。畢竟羞澀與神秘是性衝動的主要來源。中間這張紙再薄,也得讓它存在。一旦捅破,就會落入遲早索然無味的尷尬境地。關於性,兩個處於調情階段的陌生人,不能討論得太深入徹底。一旦什麼都說盡了,說徹底了,反而不敢再實踐,至少會害怕實踐。因為害怕那種「按圖索驥」的對比反思。 比如一次默默提到「就是獲得不了那種插入之後的快感,還得裝模作樣去偽裝。」——我立即聯想到如果自己插入她的身體,默默會貌似舒服,其實沒有多少感覺,完全是一張虛飾之後的不真實的臉——這種感覺最讓男人痛苦,那些試圖把女人的感受作為做愛宗旨的善良男人們。 所以與默默之間,只善良地調情,但不做愛。 寧肯一直這樣口無遮攔地「哥們兒」下去。 ▽ 或許酒吧裡的人都知道這層「哥們兒」關係,造成默默與我之間更加口無遮攔。 經常是我趴在吧台喝酒,默默忽然擠過來,沖我說上一句: 「管呆,帶我回家好嗎,今晚?」 順著聲音找人?往往看不見了,消失在茫茫人群裡。如同她頑強固守仍然頻頻失陷著的大好青春。一會兒看見了,卻挽上了某個男人的胳膊。 我只好笑笑,繼續悶著頭喝威士卡。 有時候一大堆朋友圍著長沙發聊天。我偶爾擠過去湊個熱鬧。 經常看見默默陷在沙發裡,躲在人群中,身子用毛毯裹著,悶頭抽煙。偶爾就某個問題跟人爭執幾句,大多數時間落落寂寞。 瞅見我坐在旁邊,就會問:「不想跟我做愛嗎?管呆?」 我只好安靜地回答她:「這個夏天不發情。」 然後兩人在哄然而起的笑聲中,心照不宣地笑。味道怪異又溫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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