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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一口氣走到與紮巴去過的小酒吧。鑽進去,正在放披頭士。我趴在吧台喝著當地啤酒,琢磨著紮巴的行蹤,遺憾不能同行。一個醉熏熏的哈薩克人嚷著要聽流行歌,吧員只好換碟。我喝完啤酒,安靜離開。

  順著街道走。走過一個桌球室,進去瞅了會兒。他們技術還成,打法兒太粗暴,簡直是在打棒球。本想勸說應該溫和對待桌球這項運動,實在沒什麼必要,只好悻悻離開。

  走在一條大街。霓虹閃耀,一派熱鬧。不時有人問「朋友要不要找個維族姑娘陪陪?」我受紮巴影響,最討厭陌生人喊自己朋友!很想反問他們「能給我小費嗎?」,可是紮巴不在身邊,人家樣子兇悍,到底沒多少底氣。

  回旅社坐在院子裡,瞅著茫茫夜空發呆。

  突然瞅見院子牆上掛著一把破吉他。

  寶貝似的取下來,六根弦斷了兩根,彈不出和絃,只能彈單音。調了半天調不到標準音,只好勉強將就。彈Leonard Cohen的《So long, Marianne》,嘗試了一會兒裡面精彩的吉他輪指。彈完一時想不起什麼,乾脆把Leonard Cohen的老歌全彈了一遍。

  放下吉他。呆呆靠在躺椅上,仰頭望天,研究了一會兒北斗星。

  哼起《那些花兒》:

  哼到「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想起不不,莫名感傷,竟然熱淚盈眶。

  此時此境,終於知道,也終於承認,我與不不已經如歌中所唱「各自奔天涯」。從此兩人形同陌路,再無關係,再無利害。所謂的感傷眷戀,其實只是個人想像,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與不不再無任何關係。應該勇敢大膽開始新生活,不讓這份感傷裝模作樣繼續下去。

  畢竟生活是自己的,不能交到一個叛變投敵的人手裡?

  已經知道應該交到誰手裡。

  恨不得現在就交到她手裡。

  我跑到旅社前臺,給家裡撥電話。

  沒人接。繼續撥,直到有人接聽,是睫毛。

  我激動地大喊:「我是管呆,我在新疆,你還好嗎?你要不要過來?我們……」

  電話突然吱吱啦啦怪叫起來。

  吵得耳朵難受,只好遠離聽筒。

  再靠近聽筒,只聽見睫毛「喂喂」個不停,一會兒掛了電話。

  我瞅瞅旅社老闆,老闆也瞅瞅我。

  彼此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不好摔電話,只好作罷。

  不知不覺又過了好幾天。

  突然感覺自己象一隻松了線的風箏,可憐巴巴飄在空中。

  本來這條線牽在不不手裡。不不突然放手。希望睫毛能牽住,卻陰差陽錯飄到這兒,幸好被紮巴柯蘭牽住,如今他們也故意鬆開似的,一下子很不習慣這種所謂的自由。這種「對於自由的不習慣」,讓我陷入沉思。

  一直崇尚不自由勿寧死,為什麼突然冒出「對於自由的不習慣」?難道需要重新修正以前的觀點與生活態度?不知道。只是遇到睫毛還有紮巴以後,很多觀念開始慢慢鬆動,新的想法洪水般衝擊著大堤,渴望一泄而出。前所未有渴望自己這個風箏能被什麼東西牽住,不要茫然飄乎下去。

  我累了。

  我需要一個落腳點。

  接連幾天沒消息。

  打電話過去,意外聽說柯蘭辦了離職手續。驚訝萬分。跑到老二道橋紮巴小攤,柯蘭正在神色淒涼收拾東西,遠遠瞧見我,有點想避開。快步跑到她跟前,柯蘭抬起頭,吃驚地發現她的眼睛腫得象個桃子,臉色蒼白如紙。

  心頭一緊。

  柯蘭告訴我紮巴出事了。

  紮巴死了。

  我呆住了,傻子似的。

  柯蘭說完再也抑制不住,趴我懷裡嚎啕大哭。絕望神情如同即將被沙漠吞噬掉的最後一簇駱駝刺。

  ▽

  第二天,我早早坐上回程火車。

  走前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留給了柯蘭。她沒了紮巴,沒了工作,又是孤兒,這錢應該用得著。柯蘭死活不要,最後勉強哭著收下,小心翼翼揣進口袋,那種傷心無助的表情,讓我倍加難受。柯蘭猶豫好久,遞給我一個大信封,讓我上車再拆。

  頭天晚上,去了趟與紮巴柯蘭去過的酒吧。

  裡面沒放披頭士。告訴服務生想聽一首披頭士的老歌?他懶懶回答客人在點其他歌。問能不能通融一下?服務生態度生硬地拒絕。我想了想,點了瓶啤酒,用力砸在地上,一幫人圍上來毆打我。我左避右閃,護住腦袋,大聲怒吼,毫不畏縮。老闆跑過來拉開,把我護出去。沒謝他,徑直沮喪走開。很多年沒被人欺負了,委屈難過的差點哭出來。路過一個藥店,買了瓶安定,回到旅社,灌下肚子一大把,蒙頭睡去。

  坐在火車臥鋪旁邊空空蕩蕩的過道上,拆開柯蘭給我的信封。

  「趴嗒」一聲,從信封裡掉出來一個東西。

  撿起來。

  是一枚打磨成牙齒樣子的骨頭?

  還有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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