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局長(54)_黃淩

五十四

　　在艾吾言的一再催促下，大家才開口說話。歐陽春、梁敬業、肖平，包括穆榮剛，都感到無能為力，只好幹發著議論、牢騷。

　　歐陽春發一陣感慨後，說：「既然我們改變不了社會，可以去適應它。適者生存嘛！特別是在夾縫中求生存的統計部門更不能自作多情、沒事找事。我們的屁股還不好擦淨呢，再屙呀尿呀，只能惹一身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肖平也跟著感歎。

　　艾吾言也沒有好的辦法，從平時與鄉鎮的接觸中，從廣播電視、報紙雜誌這些新聞媒體中，他早就明白，虛假不光是統計數字，它已滲透到經濟社會的角角落落。不說實話也成為幹部的通病。這些，哪個書記縣長不清楚？可誰有刹住虛假浮誇不實之風的魄力與能力呢？

　　「是呀，大家說的不是沒道理。可是，咱做不了永遠的清醒者，別人皆醉我獨醒，但，可以從自身做起，從一點一滴的小事做起。如果人人、事事都實事求是了，何患不風清氣正？」艾吾言看著大家，理直氣壯地說，「統計部門得把好數字關，不能出問題，最起碼、最基本的，不能出大問題。我們得守住底線，看住門戶。」

　　歐陽春撓了撓頭，看了看牆上的《統計銘》，語調平緩地說：「艾局長，你說的我們都懂，可是我們都得生存，誰也不想為此丟了飯碗。除非你不想拿國家的工資。這不僅僅是幹部的問題，而且，最根本的是體制問題。特別是用人體制、考核機制上還存在著諸多弊端，導致了工作中不能實事求是。」

　　「報上不是說，南方哪個省一個鄉長叫啥平，揭露了虛假浮誇，最後不是又丟官又坐牢嗎？」穆榮剛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在危及人的名聲、地位、利益時，自私本性讓人都會自我保護、明哲保身。」

　　「唉，猛一聽都蠻有道理的，可有的是歪理。我不是說讓大家做數字打假的英雄，當統計上的『王海』，一個個認真得不得了。但是，我覺得，咱做統計工作的得有良心。」說到這兒，艾吾言用拳頭擂了一下桌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咱也別空發議論、自我牢騷了。力所能及地把咱們的工作做扎實是正事。孫梅在建議裡也寫了，作為縣局，要從全縣大局出發，把好數字關，儘量做到一是一、二是二，這也是貫徹落實科學發展觀的必然要求。統計部門如何落實科學發展觀？我看這就是。另一個需要我們做的，就是搞好基礎工作規範化，完善鄉鎮統計工作。基礎不牢，地動山搖嘛！」

　　歐陽春、梁敬業、肖平、穆榮剛，這些老統計，發感歎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他們的體會要比艾吾言深刻，不是真實不了，是無法真實。艾吾言是一局之長，他「此意已決」，作為副職、作為助手、作為參謀，也不好再說什麼。

　　會議一結束，幾個人情緒低落地走出了艾吾言的辦公室。到了門外，有的還是小聲感歎著：「要想數字真實，除非把統計局撤銷！如果從上到下，一竿子插到底，不要基層統計部門，由上面直接布點調查，或許數字就准了。要麼，上面考核不用基層統計部門的數。最好的辦法是取消各種考核！」

　　上任以來，艾吾言做著各種努力，他覺得是有成效的。最起碼，辦公條件改善了，人心也穩定了。然而，讓他沒想到，最讓他頭疼、感到棘手的，卻是統計數字的真實性問題。跳出統計看數位，數位失真不僅僅是統計部門的錯兒，社會大環境、幹部考核機制與用人導向、幹部的政績觀等都是導致數位不真實的「元素」。

　　「無力回天！無力回天！」艾吾言想了又想，難受了又難受，自我安慰地說了句洩氣話。一抬頭看見牆上的《統計銘》，苦笑笑，又自言自語道：「就是隨波逐流也得逐，統計局的天應該是明亮的天呀！」

　　艾吾言理了理思路，然後拿著材料去給楊常務彙報。

　　楊常務門口又排著幾個人，都是著急的樣子。一看艾吾言拿著材料來了，有個局長就問：「也是要錢的？」還沒等艾吾言回答，另一個局長說：「還用艾局長要？統計工作是楊縣長分管。我們這些後娘養的，沒法比！」

　　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這一番話好像統計局多遭待見似的，弄得艾吾言哭笑不得，苦笑著臉說：「不是要錢，彙報個工作。」說罷，一看得排在後面等，那樣不知要等到何時，就求情似的說：「我說個數字，兩分鐘，先讓我進好嗎？」

　　「艾局長，你想遲來走早？哪有恁便宜的事兒，等吧！當局長光練嘴功、屁股功不行，還得練腿功！」一個局長說，「我們八點就來了，兩小時了，可憐可憐吧！」

　　話說到這兒，再爭，就不講情面了。艾吾言只好排在隊伍後面等。

　　看艾吾言自覺地排隊去了，剛才那位局長臉對著艾吾言說：「艾局長，統計工作是不是像人們說的那樣，『手拿本，臉朝天，數不夠，往上添』？」

　　艾吾言沒心思跟他費口舌，應了句「你幹幹就知道其中味了」，就不再說話。那位局長看艾吾言不冷不熱，也閉口不言了。

　　艾吾言排在隊伍後面耐心地等著。等有二十分鐘，看不遠處的鄭縣長的門開了，管工業的副縣長從裡面走出來，正隨手要把門帶上，艾吾言三大步躥上，嘴裡不停地說：「慢點慢點，我找鄭縣長。嘿嘿，不好意思。」然後，朝副縣長笑了笑。

　　副縣長也覺得他可笑，就說：「你得慢點，看摔倒磕掉門牙。鄭縣長也不許給他磕頭！哈哈哈！」

　　艾吾言推門而入，朝正在埋頭看檔的鄭縣長笑笑，不好意思地說：「打擾了，鄭縣長。」

　　鄭縣長剛才看的是孫梅寫的一篇統計分析，他正想找艾吾言，想給統計局安排一個調研題目。見是艾吾言進來了，鄭縣長高興地說：「快坐快坐，正要找你呢！」

　　艾吾言提著的心掉了下來，可另一個心又提了上去。他用手指著自己，驚慌地問：「找我？」

　　「別緊張，難道領導找你都是嚷？」鄭縣長站了起來，「這篇統計分析寫得不錯，孫梅是個秀才，哦，是個才女！難得難得。」

　　「分量還不夠。其實還可以再深入寫一下，只是水準不夠。」艾吾言謙虛地說，說罷把手中的材料遞給鄭縣長。

　　鄭縣長沒有看材料，繼續說：「統計工作不能就數位說數位，數位是死的，數位背後有很多活東西。這就要靠我們去分析、去研究。統計是經濟社會發展的參謀呢，應該做做統計分析這篇大文章。回頭你安排孫梅寫一下工業化的文章。我們搞工業強縣，不能不研究工業。工業是經濟的重頭戲呀！」

　　艾吾言答應著：「中中！」然後又說，「鄭縣長，還真得就數位說說數位。」

　　「哦？」鄭縣長驚訝地看著艾吾言。

　　艾吾言回答：「最近，局裡組織人員到鄉鎮摸了摸工業、投資，還有畜牧方面的數位，情況不容樂觀。具體情況都寫在材料上。」艾吾言指了指他剛遞上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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