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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他轉過身,淺淺而笑:「你也出來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因為喝了酒,分外濯亮。

  蘇漾就站在他的對面,纖纖一抹身段,眼神卻像融化在他的目光中,半晌才說:「嗯,來找你說說話。」

  靳知遠極輕微的皺眉,旋即爽朗一笑:「怎麼了?」

  他們從高中開始就是同學。靳知遠在學校受歡迎,很多女生偷偷遞紙條給他,他有時候也會和幾個女生關係比較好。可她知道那些小小的曖昧都不是真的,他那樣一個人,似乎對很多東西都不會認真。後來高考,自己是最後交的志願書,那是因為在辦公室的偷偷看了他填報的大學。即便這樣,眼看他開始和別人戀愛,自己心中卻還隱存了倨傲,總是安慰自己,那不過是自己太過矜持、不願主動的緣故。

  她笑了笑,卻說了句不相干的話:「找老同學敘敘舊。」

  她分明已經有些站不穩了,靳知遠沉默的伸出手去,扶住她的肩膀:「你喝太多了。」那雙手這樣溫暖而堅定,在蘇漾因薄醉而僅存的記憶中,貪戀如斯。然而溫暖也不過這片刻而已,他似乎覺得不妥,溫言說:「你醉了,我送你回寢室。」

  「靳知遠,你為什麼會喜歡上她?」

  這句話像是寒冬那涼薄的月光,淡淡的灑在了兩人之間,又像輕雪飛揚,驟然讓小小的空間變得清淨涼爽。

  靳知遠的眼睛極勾人的輕輕一挑,嘴角抿了抿:「那是我和她的事。」他不再說什麼,轉身扶了蘇漾的手臂就往宿舍樓走去。

  悠悠還是回到了教室,繼續複習口譯筆記。打開mp3做聽記,感覺極差,紅色簽字筆劃出的錯誤簡直不計其數。她歎口氣,沒來由的覺得沉甸甸的,於是收拾了東西就打算回寢室上網。到了門口,順路一拐,偏偏走了那一日和靳知遠一起走的小路。

  於是看見前面的一對身影,男生個子修長,而女生則微微靠著身側的男子,宛如親密的情侶。

  悠悠哪裡經歷過這樣的事?一下子又氣又急,翻來覆去鑽過一個念頭:靳知遠是個混蛋!怒火上揚,腳步倒更快了,幾乎小跑著追上了前面兩個人,然後揚起臉,大聲的打招呼:「師兄師姐,真是巧啊!」有意將一個「巧」字拖得長,又拿足了腔調,仿佛挑釁。然而眼眶還是不爭氣的紅了。

  悠悠覺得丟臉,頭也不回,反倒走到他們前面去了。

  靳知遠的腳步停了一刻,眼神依然追隨著那個背影,卻並沒有放開扶著蘇漾的手,嘴角抿出了淡笑。

  「這樣是不是……不好?」蘇漾亦問得有些猶疑。

  「嗯……」他心不在焉的應一聲,「我先送你回去。別理她,她還是個孩子。」

  她還是個孩子……這樣親昵的語調,仿佛那真是一個應該讓他擁在懷中的孩子,給足了他所能付出的疼愛。

  這個冬夜,蘇漾倚靠的這個自己愛戀的男生,卻又品嘗到了最澀人刺骨的苦意。

  送蘇漾回到宿舍,靳知遠又在宿舍樓下站了一會。其實女生的宿舍樓都在一片,站在這裡,已經望得見施悠悠的寢室樓。她住三層,左手起第三間寢室,正亮著燈光。他的雙手插著口袋,靜默的看了一會,手指輕輕撥弄手機,像是在醞釀心情。

  電話接通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她們樓下,輕聲慢語:「下來。」

  有那麼一刻,他幾乎以為那邊是無人接聽。然而卻分明聽到了電腦中連連看的音樂聲,於是愈加篤定:「不敢見我麼?下來。」他真是摸透了悠悠的脾氣,輕而易舉的一句話,幾乎叫電話那邊的小女生抓了狂,咬牙切齒:「我做了虧心事麼?誰不敢見你!」

  靳知遠並沒有等多久,看著她從宿舍樓沖下來,清透著一張臉,月光下有幾分慘澹的意思。忽然就覺得失語,适才想好的說辭全拋在了腦後,只想揉一揉她沒有紮起來而顯得亂七八糟的頭髮,順便抱一抱,然後微笑著說:「好了,不生氣了。」

  悠悠警覺得後退一步,充滿戒備:「幹嗎?」他歎口氣,帶她走到校園一角的一片空地上,夏天的時候這裡是情侶約會的聖地,如今因為天氣冷,一個人都沒有。

  只有北風的聲音穿梭在耳邊,算不上大,卻足以浸透到大衣裡,慢慢帶走身體的溫度,清晰的感受到一陣陣的在起雞皮疙瘩。

  到底是為了什麼吵架,其實悠悠還真有些說不清楚。

  是曾天洋的醉後的胡說八道麼?

  「大不了就分手啊……還爽快些。」他狠狠的灌了口酒,說:「以前聽人說過,要是對方提分手,就決不要拖泥帶水的。」

  「誰這麼缺德?無情無義啊!」當時自己評論了一句,「你就不學好,淨學人家風流吧!」

  可是她聽到靳知遠那個名字——呵,原來是他說的……呼吸就是一阻,那口菜就吞不下去了。不用閉眼也能想出那人說出這話的神情,口氣淡泊,眸子裡會是一貫的不動聲色,內雙的眼睛則眼角微挑。總之,是把自己當成了情聖,會驕傲的轉身,好似卸去了負擔一樣。

  還是因為看到了他和蘇漾在一起?她倒是從來都沒有自卑,不過連周夏陽都說了:「你和靳知遠在一起,就像哥哥帶著妹妹似的。」以前還不在意,而今晚卻看到了那樣般配的兩個人,於是無端的起了怒火。

  空曠的場地還時不時的會傳來野貓的叫聲,被百倍的稀釋開去,叫人覺得心裡發滲。這樣的淒風慘月,心情又是如此惡劣,悠悠看著他居高臨下,衝口而出的一句話連自己也傻了眼:「有事就快說,分手也爽快些。」

  事後她自己想想,那語氣最好有些酸澀,又帶著慌亂,像瓊瑤劇裡欲拒還迎的女主角,哭得梨花帶雨,只才能等來男主角低聲安慰,換來百倍的愛憐。哪像自己這樣,硬得像是大石頭一樣。

  他好看的眉毛微微挑了一挑,大約也是覺得這句話匪夷所思:「施悠悠,你沒毛病吧?」聲音帶了些惱怒,「你覺得我有這個功夫,大冷天約你下來吵架?」

  悠悠比自己想像的要強硬,甩出去的話依然硬梆梆的:「你才有病。」她咬著唇,不肯承認自己心底一絲絲的泛著後悔和涼意。

  靳知遠看著小女生的一絲長髮掠過她的唇瓣,目光倔強,絲毫沒露出怯意。於是油然而生出無力感,仿佛對方是打不得罵不得的瓷娃娃。他微微闔目,淡聲說:「誰要分手?」

  這樣高傲而冷淡,像在看著一個小孩的鬧劇。靳知遠忽然失去了耐心,同時,固有的理智告訴自己,再站在她面前,只會讓這一晚愈來愈糟糕。於是站直了身子,轉身就走。頂著風,軍綠色的大衣被獵獵的吹起一角,留下悠悠一個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然而靳知遠每跨出一步,仿佛又有強力膠將自己往回拉,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起了那張小臉,像是被人遺棄的小寵物,眼神都是可憐的泛著淚光。索性止住步子,下了下狠心,這次的步子更大,卻是折回了身子,只兩三秒鐘,又回到了悠悠的面前。

  光線不明,可是她的臉分明還是皎潔的,靳知遠來不及去考慮自己的表情是不是有些猙獰,只知道自己捧起她的臉,很狠的吻了下去。

  悠悠半張著嘴,沒有反應過來。他的唇很熱,貼在自己微涼的唇上,觸覺份外敏感起來,他渡給自己的氣息,也帶了微醺的酒意。她睜著眼睛,和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對望了很久,心思就像神遊在宇宙某個暗色的角落,怎麼也拉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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