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楂樹之戀Ⅱ | 上頁 下頁
四九


  派出所的人早聽周甯供過楊紅是H大的老師,對她還是畢恭畢敬的,大家都是目光遠大的人,誰知道哪天自己的兒女不會轉到H大楊紅的手下呢?所以事事得留一手。

  楊紅交了罰款,又低三下四地請求派出所不要把這事捅到自己系裡或周寧學校裡,就很順利地把周寧的事了結了。派出所也不是要一棍子把人打死,只不過是想一棍子打出錢來,並在打出錢的同時也警告一下打麻將打瘋了的夥計們。

  臨走時,派出所的小白臉把玩著手裡的一支筆,盯著周寧,有一會沒說話。周寧一看,諂媚地說:「那支筆,您喜歡就留著用吧。」

  那個勁頭,讓楊紅慶倖小白臉方才不是一往情深地望著自己,不然周寧肯定討好地把老婆送給那個小白臉了。

  「真的?那就謝謝了。」小白臉笑笑,很欣賞周甯的冰雪聰明。

  出得門來,周甯謝過楊紅,抱歉地說:「對不起,我把你那支筆送給那個小白臉了。他今天錄口供的時候,手裡沒筆,我就把那支借給他了。看得出,他挺喜歡那筆,不想還我了。」

  楊紅這才意識到那就是陳大齡送她的那支筆,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你怎麼能把那支筆送他?」

  「不就是學生送的一支筆麼,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楊紅有苦難言,只在心裡想,日後遇見陳大齡,如果他問起這支筆,自己千萬不能把這個故事講給他聽。不過她幾乎絕望地想,大概這層擔心是多餘的,因為遇見陳大齡的可能似乎是微乎其微的。

  楊紅絕對沒有料到,94年的五月,她居然在青島遇見了陳大齡。

  94年的五月,梁教授和楊紅合寫的一篇文章被一個全國性大會錄用,兩個人都拿到經費去青島開會。會議借用的是青島計生辦的招待所,當時有好幾個會在那裡召開,每個人都以為別人的會議是有關計劃生育的。看到一大幫衣冠楚楚的男人和一大群年紀輕輕的女孩在那裡進進出出,想到這些人都是研究計劃生育的,楊紅覺得很滑稽。

  楊紅第一次參加這種全國性的大會,心情很激動,態度很謙恭,但親眼看到一些從前只在期刊上課本上看到過名字的前輩,跟他們在同一個餐廳用餐,有時還坐在一桌,發現他們也都是活生生的人,有些人的吃相很不令人恭維,又有一點如夢初醒的感覺,原來寫書的、做大學問的也是尋常人哪,並沒有三頭六臂什麼的。這樣想著,就生出一些自信,說不定我也能做出學問、寫出書來。

  楊紅住的是一個四人間,同房間的有一位是廣東一個大學來的,姓張,比楊紅大幾歲,但還沒結婚,跟楊紅很談得來。另兩個不是一個會議的,又多半時間不在房間裡,所以沒說什麼話。

  在外開會這種事,都是大同小異的,無非是你講我講大家講。講到後來,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到參觀景點、逛街購物上面去了。

  會議結束的前一天,楊紅的那個會組織去嶗山玩了一天,回來後已是精疲力盡,所以楊紅一到房間就洗了澡,只穿著棉毛衣褲躺在床上,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朦朧之中,聽到有人在敲門。張老師去開了門,楊紅就聽到有人問:「請問H大來的楊老師在不在?」

  「在。請進來吧。」張老師說著,就把來人讓了進來。

  楊紅沒戴眼睛,但恍惚聽見是個男人的聲音,有點責怪張老師不跟她打個招呼就把男人放進來了,讓來人看到她這個樣子。等她戴上眼鏡,看清來者是誰,差不多暈倒了。

  來人正是陳大齡!

  那個她四年來每天都希望夢見但從來沒夢見過的人,那個她四年來每天都希望忘記但從來沒忘記過的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她是日間思他思得還不夠?還是夢過又忘了?多少次想像過再會的場景,有悲有歡,有笑有淚,但絕對不是象現在這樣,自己蓬頭垢面,衣冠不整地站在他面前,旁邊還有一個歷史的見證人。

  兩個人就那樣望著,不知道有多久,真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只不過淚都流到心裡去了。

  「坐,坐。別站著。」張老師拉過一把椅子,讓陳大齡坐下。

  楊紅驀地清醒過來,忙不迭地說:「我去換衣服。」她找了一套可以見人的衣服,沖進洗手間,關上門,仍可以聽見張老師在跟陳大齡談話。

  楊紅換好衣服,覺得有點心慌氣短一樣,完全沒有力量走出去。她背靠在洗手間的門上,閉上眼,傾聽那個四年沒聽見的聲音。聲音沒什麼變化,人也沒什麼變化,歲月好像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什麼痕跡,他的表情還是那麼泰然自若,無懈可擊,也許那段情也沒在他心上留下什麼痕跡?

  那晚上的談話可以說是平淡之極。陳大齡找到楊紅的經過也是再簡單不過了,因為每個會議的與會代表名單都貼在一樓的牆上。陳大齡看見了楊紅的名字,就到招待所的服務處查到了她的房間號碼。

  張老師說:「這裡的保密工作做得可不怎麼樣,如果你是個壞人,那他們豈不是助紂為虐?」

  楊紅覺得張老師有點賣弄幽默,故意說些驚人之語。又有點恨自己缺乏幽默細胞。她指望張老師自覺地避開,讓她跟陳大齡說會話。

  張老師好像不但沒有避開的意思,反而表現出比楊紅更大的興趣。談話的重心很快就被她扯走了,雖然陳大齡仍時不時地跟楊紅說兩句,楊紅自己也心急火燎地想加入到談話裡去,但每次都被張老師喧賓奪主地扯了回去。最後,還是張老師快刀斬亂麻地敲定:明天大家一起去棧橋玩。

  同房間另外兩個人不合時宜地回來了,陳大齡看看表,說:「不早了,快十二點了,你們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見。」

  他沒邀請楊紅出去走走,楊紅也沒敢自告奮勇地送送他。現在這麼晚了,出去走走也顯得太出格了。又都在一棟樓裡,送也顯得沒道理,好在還有明天。

  那個夜晚,楊紅水到渠成地失眠了。回想四年前的那一幕幕,那些在心裡反復咀嚼過的細節,今天反而覺得特別不真實。那些事真的發生過嗎?還是我自己愛瘋了想像出來的?原以為兩人重逢會象乾柴烈火一樣,一發不可收拾地燃盡彼此,或者會如山間小溪一般,綿綿情話,潺潺不絕。等到真的重逢卻是這樣不盡人意!

  不過楊紅很快就原諒了自己也原諒了陳大齡。還能怎麼樣呢?明明知道我是有夫之婦,陳大齡會放肆地張揚自己的感情嗎?他說不定是有婦之夫了,我又能張揚自己的感情嗎?他能找到這裡來,已經是很念舊情的了。如果象自己這樣不善於觀察,貼在牆上的名單都注意不到,那根本不會有這次重逢了。

  想到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錯過這種機會,楊紅覺得心痛難忍,以後走到哪裡我都要留意各種蛛絲馬跡,不能再錯過這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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