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楂樹之戀Ⅱ | 上頁 下頁
二三


  而女人呢?據說就比較容易把注意力局限在具體的男人身上。愛上了張家的老大,就只能嫁張家的老大,換成李家的老二就覺得日子沒法過。雖然李家更富有,但因為他不是張家的老大,跟他就覺得被玷污了、被玩弄了、被糟蹋了、被污辱了、被蹂躪了。如果是張家的老大呢,就「一路上有你,苦一點也願意」。女人跟一個男人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就越容易把他具體化,等結了婚,差不多就把那個男人據為己有了,像毛姐一樣,開口就是:「我們家老丁哪……」、「我那個死鬼老丁呢……」

  女人要達到哲學家的高度,需要經歷好些個具體的男人,所以如果你聽到一個女人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你可以推斷出她已經遇到過好些個不是好東西的男人了,不然她捨不得用這個「都」字。當然有些書呆子女人,看多了書,從書本中看出這一點,或者一些談虎色變的女人,被嚇破了膽,從他人經歷中看出這一點,不在此列。

  楊紅現在突然以一個哲學家的眼光來看待男人和女人,主要是一種精神勝利法,想給自己吃一帖安慰劑。既然普天之下的男人都是這樣的,那麼自己也就不是世界上唯一一個運氣不好、嫁了「淫詩」的女人了。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一再要求大家要經常想到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人在受苦的原因,也許這也是為什麼雷鋒同志在生活上要向低標準看齊的原因。

  老早就有人說過,中國人不患貧,只患不均。窮不可怕,可怕的是別人都不窮,只有自己一個人窮。苦不可怕,只要大家都在受苦,我的苦就不算什麼了,就可以欣慰地說:「人生就是一場苦難」。既然人生就是一場苦難,那還等什麼?還不趕快去苦?不苦就不算經過了人生。

  哲學家楊紅很快就為自己的理論找到了一些例子,看看自己這棟樓的夫妻,雖不是新婚,但也都結婚不久,也沒見誰成天卿卿我我,如膠似漆的,多半都是自己忙自己的,有一些也跟周寧一樣,忙著打牌下棋,還有一些經常吵吵鬧鬧。大打出手的也不罕見。

  楊紅開始還怕別人看見周寧不在家陪她要議論,總把門關著,後來發現對這一點反而沒人過問。楊紅向毛姐抱怨周甯愛打牌下棋時,毛姐還說:「暑假裡,無事幹嘛。你叫他幹什麼呢?」

  想到這些,楊紅只好歎口氣,在心裡說:男人都是「淫詩」。既然是「詩」,就多少有點詩意,不是全然沒有情,但他們的情是有很強的目的性的。既然是「淫」詩,轉來轉去就脫不了那個性字,主題結構,平仄韻律,修辭造句,花言巧語,都是圍繞一個性在轉。

  情詩一般的女人遇到淫詩一般的男人,都會有一段時間無法理解,都要經過一番痛苦才能擦亮眼睛。等到她們認識到男人都是淫詩的時候,她們就覺醒了。覺醒之後,有的就反叛了,有的就墮落了,有的就絕望了,有的就認命了。反叛的女人就變得痛恨男人,處處跟男人作對,用自己的姿色作武器,懲罰那些淫詩般的男人;墮落的女人就蛻變成一首淫詩,只認性,只認錢,以性換錢,以錢換性;絕望的女人就看破紅塵,或超脫人世,或封閉自我,既不要淫,也不要詩;認命的女人就變得明察秋毫,大智若愚,隨遇而安,處變不驚,該淫的時候淫,該詩的時候詩。

  楊紅知道自己不敢反叛,不甘墮落,不想絕望,所以只有認命。

  不過高度概括都是有高度風險的,你一用這個「都」字,就不可避免地會挂一漏萬,以偏概全,就肯定會有人跳起來喊冤,說:「我就不是那樣的!」楊紅剛剛對男人作了一個概括,說他們都是「淫詩」,就馬上感到了自己的偏激,因為她突然發現了一個情詩般的男人。

  3

  這個人就是住在楊紅右隔壁的陳智。因為三十多了還沒女朋友,是個大齡青年,被人喚做陳大齡,原名陳智反而被人忘了。陳大齡是一九七七年恢復高考後第一屆大學生,現在是H大數學系的副教授,因為沒結婚,所以不能住家屬區,只能擠在青年教師宿舍裡。但因為他工齡長,職稱高,所以又享受特殊照顧,可以不必跟人合住,自己一個人住了一個單間。

  陳大齡人生得高高大大,象棋下得好,提琴拉得好,為人也很熱心,無論誰家搬家、買電器,都會拉他去幫忙。七樓的女人都叫他「七樓的苦力」,因為七樓的女人都愛拉他當差。七樓女人的丈夫們,不是工作忙,就是打牌忙,而陳大齡一般都在家,隨叫隨到,所以女人們擰個被子,提個水,牽個電線什麼的,都愛找陳大齡幫忙。

  外人想不出陳大齡為什麼至今沒有物件,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那方面不正常。楊紅現在已經是過來人了,因為見識過男人了,所以也覺得陳大齡那方面可能不正常,不然怎麼可以熬到三十多歲還不結婚?

  楊紅對這個陳大齡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剛搬來不久,一天清晨,楊紅還沒睜眼,就聽見有人在拉一首什麼曲子。那個曲子正配她當時的心情,如果是一首進行曲,她恐怕只能跳起來做早操。但那支曲子,很優美,有點哀傷,淡淡的,不像「江河水」那樣哀傷到她要哭出聲來。

  楊紅沒學過什麼樂器,也不懂音樂,但她喜歡邊聽曲子,邊加入自己的幻想。她不管原作者寫曲子的時候是怎麼想的,她只管古為今用,洋為中用,都當是為自己寫的,想在腦子裡幻畫出一幅什麼圖就幻畫出一幅什麼圖。那天她在心中幻畫出的是一處林中空地,地上綠草青青,不知名的小花,五顏六色,點綴其中。林中彩蝶翩躚,一縷縷陽光從樹縫裡透進來,形成一支支光柱。不知為什麼,這幅美麗的圖畫總是罩著一點愁雲慘霧,很淡,但驅之不去。

  正當她靜心聆聽的時候,就聽有人敲了敲隔壁的門,睡意蒙朧地說:「大齡啊,還才八點呢,放假,都在睡覺。」

  楊紅聽見琴聲戛然而止,一個男人應道:「對不起。」。

  後來隔壁的陳大齡就改為晚上拉琴。楊紅被周寧撂在家裡的時候,就愛把電視的聲音關了,一邊織毛衣,一邊靜靜地聽他拉琴,心中隨音樂在那裡幻畫出種種美麗的場景,把自己置身其中,就能暫時忘了生活中的煩惱。

  周甯剛搬進來時還找陳大齡下過一回棋,去陳大齡家沒多久就跑了回來,說:「這個陳大齡不是人。」

  楊紅嚇了一跳,問:「怎麼啦?」

  周寧說:「他的棋簡直是下神了,說不定是柳大華的徒弟,連閉目棋都會下。我不是他的對手,難怪別人都不跟他下。」

  楊紅問他:「為什麼你不願跟一個下得好的人下呢?不是可以進步得更快嗎?」

  周寧哼一聲:「誰下棋是為了求進步?不都是為了娛樂麼?找個明知下不過的人下,不是像追求一個追不到手的女人一樣嗎?白費力,還丟臉。」

  楊紅饒有興趣地問:「那你追我是因為你覺得追得到手囉?我那時可是學習尖子呢。」

  周寧搔搔頭,嘿嘿一笑:「我成績不好,是因為我不努力嘛。如果我像你們女生那樣,肯花工夫,又會死記硬背,我還上H大?我上北大清華都有餘了。」周甯一看楊紅的臉色,就知道自己這招沒過好,馬上嬉皮笑臉地說:「哪個男人找老婆是看她成績好不好?又不是選學習委員。我主要是被你的細腰大屁股攪昏了頭,什麼都顧不上了。」楊紅少不得要擰周寧幾把算是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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