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楂樹之戀Ⅱ | 上頁 下頁
一九


  學校給他們一個月只有一壇煤氣計畫,不能用來燒水,但周寧早上起不來,下午四點半到七點的打水時間正好是他打麻將的繁忙季節,自然是不會放棄了來打水的,都是楊紅自己下樓去打水,提上七樓來。楊紅叫他打水,他就說:「天氣這麼熱,用冷水洗洗就行了。」周寧自己身體力行地用冷水洗澡,反倒覺得楊紅要用熱水是太嬌貴了。

  周寧一結婚就從奴隸變成將軍了,敢情是革命成功了,可以放心地坐天下了。打天下的時候衝鋒陷陣,為的是圈一塊地成為己有,一旦得到了土地所有權,就只管盡情使用,也不費心管理,反正地是死的,又不能逃到別處去,他已經在地裡耕耘過了,就算是在地的四周插上了標記,有法律在那裡保護著,別人不敢來覬覦這塊地了。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個不怕死的、不要臉的,要來搶走這塊地,那時再起來保護不遲。

  有了這一番認識,楊紅就發現自己以前對周寧的很多感覺只是一種美麗的誤會。周甯從來不問「你有沒有高潮」,並不是因為他寬容,剛好相反,是因為他根本沒想過有讓女人達到高潮的必要,性是他一個人的事,女人只是一個工具。你叫他留在家裡,他就認為你是想做愛,說明他自己就是這樣的,家是用來幹嗎的?就是用來做愛的,不做愛根本不用待在家裡。至於他睡不著就要做愛,不管你睡沒睡,也不管把你吵醒你待會兒還睡不睡得著,就不用分析了,明擺在那裡的,自私。

  順著這個路子一想,有些本來就刺耳的話就更刺耳了。有時周寧要開著燈做,但楊紅不肯,覺得害羞,要把燈關掉。周寧就說:「開著燈才知道是在跟你做。關了燈,跟誰做不是一個樣?」

  這些話都讓楊紅生氣,免不了要責問周寧:「你把我當作什麼?」

  等到下一次周寧半夜三更回來,不管她睡沒睡著,又來求歡的時候,楊紅就決定不理他。為什麼你的覺就那麼重要,我的覺就要服從你的呢?你急於睡覺,也是為了明天上牌場更有精神,至於我被你吵醒後睡不睡得著,你一點也不關心。就算你求歡不是為了吃安眠藥,也只是因為床上放了這樣一個東西,使你不做不行,這樣的人,還有什麼愛情可談?即便有愛,也是愛你自己。沒有愛的性對楊紅這樣的女人來說是毫無意義的,跟被人污辱沒有兩樣。

  所以周寧用手來摟楊紅的時候,就發現楊紅一點也不像從前那樣,順從地鑽到他懷裡了,而是依然背對著他。周寧有點意外,但他記得自己曾旁敲側擊地告訴過楊紅,男人最怕的就是向老婆求歡時被拒絕,那是最傷男人的自尊心的了。現在楊紅這樣對待他,心裡有點不舒服。他再試一次,用的力更大一點,只聽楊紅冷冷地說:「睡覺吧,我困了。」

  周寧愣在那裡,伸出去的手半天縮不回來,於是也賭氣地扭轉身,背對楊紅躺下。

  兩個人第一次在床上鬧彆扭,心裡都很生氣。周甯覺得楊紅呼吸平穩,似乎睡著了,心裡更生氣,看來她對兩人鬧矛盾一點也不在乎。於是自己也儘量把呼吸弄平穩了,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時不時地,還發出一點輕微的鼾聲,間或還磨磨牙,表示自己也不在乎,睡得可好呢。

  楊紅當然也睡不著,擔心這樣一弄,周寧過一會要疼痛起來,心想,這是何必呢?與其弄到他疼痛起來再做,不如現在就做了,做止痛藥也不見得比做安眠藥好到哪裡去。她想,如果周寧再伸手來摟她,就不再彆扭了。但她聽見他已經開始打鼾了,而且像每次熟睡了一樣,在睡夢中磨牙了,心想:見鬼,我還在那裡為他擔心,他卻已經睡得像死豬了。這個人到底是沒心沒肺還是狼心狗肺?

  楊紅有個習慣,夜晚睡不著的時候,就老是想去上廁所,有時就搞成了惡性循環,越上廁所越睡不著,越睡不著越要上廁所。現在這樣躺在床上,睡又睡不著,去上廁所又不想讓周寧知道她睡不著,好像她很在乎似的,所以只好一直在那裡隱忍著,搞得一夜沒睡好。

  3

  第二天早上,楊紅起床後,就像往常一樣,去做早飯。但她沒有問周寧想吃什麼,因為不想率先找他說話,免得他覺得自己在向他求和,本來也不是自己的錯嘛。不過她還是往鍋裡放了兩個人的面,站在走廊上,一邊等著面煮好,一邊思索,待會兒怎麼樣叫周寧吃面才不會讓他覺得她在求和。聽人說,夫妻之間誰先讓步誰占下風,以後次次都得你開口求和,不然他說一句「上次是你來求我跟你和好的」,不把你噎死,也會噎得你半天喘不過氣來。

  周寧起床後也不跟楊紅說話,拿了漱洗的用具就去了水房。過一會兒,又去了趟廁所。等楊紅的面快煮好的時候,周寧再一次從楊紅身邊走過,下樓去了。

  楊紅煮好了面,用兩個碗盛了,端進房來,見周寧還沒回來,以為他又到六樓上廁所去了,就等在那裡。過了一二十分鐘了,還不見周寧回來,心裡開始納悶。再等一二十分鐘,還是沒回來,楊紅才明白,周寧不會回來吃早飯了。楊紅勉強吃了幾口,覺得毫無胃口,就把碗放下了。

  到了吃午飯的時候,周寧還沒回來,楊紅覺得有點不對頭了。周甯平時都會回來吃飯的,他是個要強的人,在別人家打牌也不會在別人家蹭飯。但今天他早飯都沒吃,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了,還沒露個面。楊紅知道周寧的胃是餓不得的,一餓了就會泛酸發疼,讀書時就常常捧著個胃,像個捧心的病西施。談戀愛時,有時在湖邊坐得太晚,周寧就會心不在焉,四下張望,問他,他就老老實實地說是肚子餓了,兩個人就跑到校外的小攤子上吃羊肉串。

  楊紅也顧不得求和不求和了,就跑到樓下去叫周寧回來吃飯,心想,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叫他吃飯,他總不會給我一個下不來台吧?結果找遍了每一家牌局,都沒有看到周寧。打牌的人也詫異,說,正在納悶,怎麼周寧今天沒來打牌,你去某某家找找看。楊紅不想說我剛從某某家那邊過來,周寧也不在那邊。楊紅只好忍住淚,回到家裡。

  家裡也沒有周寧的影,楊紅心裡像被刀紮了一下,淚水很快流了出來,不敢相信自己在這裡曲意逢迎的時候,周寧卻端著個大架子,離家出走了。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還回不回來,也不知道他心裡在做什麼打算。離婚?她覺得自己的頭簡直要炸裂開了。結婚還不到兩個月,就要離婚,而且還是周寧提出來的!如果說離婚已是她所無法承受,那麼由周寧提出離婚就簡直讓她名譽掃地,只有死路一條了。

  楊紅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要得到這樣的報應。昨晚也就是沒有讓他做愛,這就值得鬧到離婚的地步嗎?他一定是早就有什麼不滿裝在心裡了,或者早就跟什麼女人搭上關係了,不然他怎麼會為了這麼一點事就興師動眾要離家出走呢?難道是因為自己的不正常?是不是擔心以後會沒有孩子?前幾天,周寧還問過她,說別人都在問我,你結婚一個多月了,老婆有喜了沒有。楊紅支吾了幾句,因為自己也不知道是有了還是沒有。別人看到「老朋友」沒來就知道是有喜了,但自己的「老朋友」那樣顛顛倒倒的,雖然沒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喜了。也許自己永遠都不會有喜?

  楊紅想到這點,就覺得周寧肯定是為了這事。他從來不說,卻原來都藏在心裡,借了這一點由頭,正好發難。以後鬧到法院,他把這事一講,自己還有什麼臉見人?楊紅差不多都能聽見日後別人在怎麼議論她了:「你知不知道呀?才結婚一個多月,楊紅的丈夫就不要她了,因為她那方面不正常的,不能生小孩,是只不下蛋的雞。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楊紅就這樣坐在那裡,邊流淚,邊胡思亂想,覺得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哭累了,就躺在床上,睜著眼望著天花板,後悔自己昨晚惹出那麼大的麻煩。她就這麼呆呆地躺在那裡,不想吃飯,也不想動,有時生自己的氣,有時又生周寧的氣:你難道不知道女人是需要哄的嗎?你摟我,我不動,你不能再摟嗎?楊紅肯定自己不會老在那裡跟周寧鬧彆扭,只要他多試幾次,自己肯定是會一翻身撲到他懷裡去的。周寧試這麼兩次,就停了手,只能說明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本身就是想找個藉口。

  楊紅又想,也許周寧是自尊心太強了,不願意一再求她哄她,但你既然不準備求女人哄女人,你幹嗎要變成一個男人呢?你幹嗎要做女人的丈夫呢?你不知道女人在丈夫面前有時是像女兒一樣的嗎?她們會沒來由地發發脾氣,使使小性子,只要你肯和顏悅色地說兩句,她們不都是又投到你懷裡來了的嗎?你看人家毛姐的丈夫,逢到毛姐生氣,就是在那裡耐心地哄,被毛姐關在門外,也不會離家出走,都是站在門邊耐心地等,有幾次楊紅都覺得毛姐過分了,跑去幫老丁的忙,哄毛姐把門打開。

  為什麼周寧就不能有這點男子漢的胸懷呢?是我不如毛姐年輕漂亮嗎?應該不是呀,只能說明周寧愛我愛得不深,他的愛不夠他在我面前低個頭,轉個彎,求個和。那這樣下去怎麼得了?自己不是一輩子得小心翼翼,連嬌都不能撒,不然周寧就要離家出走?楊紅不知道該怎麼辦,去找周寧嗎?又不知道他在哪裡,難道他回了老家周家沖?那他把E市的工作就這麼丟了?他以前說過,我不要他了,他就回老家去,但現在不是我不要他呀,是他不要我了!

  楊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熬到天黑的,總之是淚也哭幹了,眼也哭腫了,一天沒吃什麼東西,胃疼得難受。之所以還有力量在那裡扛著,是因為周寧沒有把他的東西拿走,也沒有把門鑰匙扔在家裡,說不定他還會回來,至少會回來拿一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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