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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當然——沒有問題,年月日記得清,只是時辰有點模糊。」栗致炟從沒有對人講過他的出生時辰,只是聽母親說過,他生在半夜。

  「能說准一些嗎?就這個時辰?」易大師想找准這個時辰,「說准了,就不走彎路了。」看來,即使說不準這個時辰,他下邊的遊戲也做得下去,只是那樣要繞彎路枉費時間了。

  栗致炟也是個認真的人,他立馬打電話到老母親處,問出生的準確時辰,母親講是半夜過後,大約一點的時間。

  易大師聽後只說四個字:資料夠了。他讓陸霖找來幾張紙,就開始計算,又用筆在紙上畫了一陣,而後道出四句韻文:

  五行配合八字清,辰年生人屬大龍。

  必定光門耀祖業,富貴榮華家道成。

  易大師說出這話,栗致炟沒有一點感覺,因為字裡行間沒有準確的內容,至於富貴榮華四字,那可以認為大師已經知道栗致炟是領導人物,又是在這幢別墅裡,是個人都能判斷他的日子屬榮華富貴了。易大師並沒有就此停下,他已發現面前的領導對方才的言語不感興趣了,他似乎是越過了幾道程式,跳躍到一個實實在在的內容中,也是四句:

  雙親宮中犯刑傷,父命屬虎定先凶。

  母命屬馬松柏長,千祥雲集福祿宮。

  栗致炟震驚了,他被易大師的這幾句話弄糊塗了。糊塗的是他不明白這種結論是什麼道理?易大師的話停頓下來,很隨意地問道:

  「令尊是否已經下世?」

  「是的,已經三四年了吧。」

  「令尊屬虎,令堂屬馬,對吧,不會錯的。」沒等栗致炟回答,易大師就自問自答般的,還肯定這是不會錯的。對一向從沒有碰到過大師的栗致炟而言,這能不令他驚訝嗎?頓時,敏銳的栗致炟面孔湧上一種複雜的詫異,他下意識的異樣目光對視了一下坐在一側的陸霖。機警的陸霖馬上又遞煙給兩位朋友,又去為他們的杯中加水,一邊卻不無目的地對他們說,你們二位再往深處推推,我去去就來。說話間,他掏出手機,打著電話走出屋子。也許,陸霖懂這種規矩,易大師與任何一個人倘若推心置腹地說些什麼時,都不宜第三者列席旁聽的,這是因為大多的人是有隱私的,大師的真知與灼見是要觸及這種不宜被外人知曉的秘密的。也只有在兩個人的王國中,一方能夠準確地道破另一方的絕密隱私,他才能博得信任和欽佩,否則,反而會引起各種猜測甚至懷疑。走出屋門的陸霖似乎已經感覺到,當易大師道出栗致炟父母的屬相時,他並不只是佩服和信任,其中還夾雜著另一種東西。他是否已開始懷疑,有人向易大師透露過他父母的年齡?栗致炟並非一般人物,他是不會輕易地相信一個人的,而真正贏得他的認可和信服,也絕非易事。易大師呷下一口茶,又吸一口煙,當他的目光看著陸霖走出去以後,就開始用筆在紙上又寫又畫,又像是在計算什麼,紙上出現了似字似畫的東西,栗致炟看著白紙上的這些似天書的文字,一點也弄不懂其中的含義。易大師稍稍對他畫出的「天書」審視一下,又道出四句:

  長子數定子年生,房中卯年得千金。

  一樹景致有花果,雖然同父不同娘。

  隨著易大師的話音落下,栗致炟的心房突然像被捅了一刀,他確實覺得,一滴滴殷紅的鮮血向外湧動著,一種肝腸寸斷的痛苦難以言表。他向四方環視一下,客廳裡的確只有他們兩人,也就是說,只有易大師知道他的這個隱私。他的情緒稍稍冷靜下來,也收斂起剛剛突然失態的氣色。又點燃一支煙,然後以十分虔誠的口氣問易大師:

  「可是,我的長子早就失蹤了,至今不知下落,能找到嗎?」

  是的,當時他和初戀的姑娘韓秀清生下的那個私生子一落地就送人了。那年頭,兩個年輕毛孩子哪裡有能力有精力去養活孩子,知識青年在他們那個鄉村,農活是相當繁重的,物質又極其匱乏,缺吃少穿的。當時許多知青,都在這種無奈的情勢下割捨了親生骨肉。再說,他們大多是非婚生子。後來,在栗致炟與羅虹結婚前夕,他曾去當年做知青的村莊尋找孩子,那家是從外鄉遷來的,住在他當年所在村莊的鄰村。很遺憾,據村裡老鄉說,這戶人家早就離開了這裡,聽說是進城打工了,去了哪裡,他們都一無所知。不過,老鄉們講,他們當年抱養知青的那個私生子已長大了……

  悲傷的往事閃電般地在栗致炟的腦海裡劃過去,易大師兩眼微閉,神態自若,他的面孔並沒有對著栗致炟,而是朝著屋門一旁的落地玻璃窗子,不時睜大眼睛,向外邊悠遠的長空望去,又慢慢地說:

  「世上萬物,沒有覓不到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就是這道理。」說到這裡,易大師若有所思地停頓下來,只見他的兩手的手指互動起來,又用拇指掐著另外的指頭算計一下,說道,「日轉星移,滄海桑田,順其自然,因勢利導,乃為人為事法則。就說到此吧,若還有所問,日後再說。」

  栗致炟的心突地涼下來了,他不知道,易大師為什麼不再回答他最關切的東西,只是講些籠統的大道理。一時間,他又疑竇叢生,心緒不安了。可是,面對的是易大師,不是他日常指揮的部下同仁,他不能以領導身份指令大師去做他想做的事。作為《易經》專家,大概也有他的規則,對人們以往的故事和客觀的事實,他是可以無條件奉告的,但是,對以後的尚未發生的故事,並不是什麼故事都能告訴當事人的,他們有句話叫「天機不可洩露」。場面稍冷了片刻,易大師已看出栗致炟的不安,他就打破了冷場,很是輕鬆地把話題引到了哲學,他對栗致炟說,《易經》就是一部偉大的哲學著作,根據《易經》的原理推算,世上一切事物都有其自身的規律和歸宿。諸多事物的生與滅,成與敗,興與衰都有它的必然和偶然。看似必然卻呈現于偶然之時,看似偶然卻孕育在必然之中……

  當陸霖回到屋子裡時,易大師就起身告辭,說是有朋友相約,不能失信的。栗致炟和陸霖也就不再挽留,他們送易大師走出屋門,這時栗致炟緊緊握住易大師的手,說了一些感謝並佩服他的話,還說,希望後會有期。

  易大師走後,栗致炟的情緒更低落起來,像有一種淒涼的冷風,鑽進他的五臟六腑,直攪得整個身心涼颼颼的。直到女兒和妻子的娛樂健身項目進行過之後,回到這個家外之家時,他摟著撲向懷裡的寶貝公主萌萌,聽著女兒甜滋滋地叫著爸爸,剛才的清冷氛圍方被這溫馨之聲驅趕了出去。

  晚飯依然是陸霖安排,為使晚餐有些特色,陸霖特地請了一個烹飪手藝不錯的廚師來到別墅,還帶來了做飯菜的各種「材料」。經過廚師的烹炒調製,一桌可口豐盛的晚宴就做成了。

  晚上,在萌萌的任性纏磨中,栗致炟方與妻子和女兒一道在龍城別墅社區悠閒地漫步,當一家三口披著清麗的星光,踏著靜寂的幽徑,信步走到社區的東北隅時,那座與眾不同的小洋樓就映現眼前,它有點孤獨卻又是孤傲地獨坐在那裡,與龍城別墅群保持著距離。柔和的近似太陽色調的燈光,穿透掛在落地玻璃窗子的暗橙色布藝窗簾,灑向了門前花紅草綠的小田園,和著這泛金流銀的光華,深情的小夜曲飄然而至。

  黃昏後,當你在我身旁,柔聲歌唱,

  你可曾聽見我的心輕輕跳蕩。

  你的歌聲像陽光照耀在我的心上,

  啊!歌唱,歌唱,我親愛的歌唱……

  是女主人在自彈(鋼琴)自唱,曲調如訴如說,震顫心弦,猶如強大的磁場顯示出威力,使栗致炟側耳靜聽,佇立良久,若不是萌萌的呼喊,他真的又忘乎所以了。

  一家人轉悠回到房間,栗致炟沒有像往常那樣,與從寄宿學校回家的萌萌親熱逗笑,談天說地。他只是覺得有一種刻骨的傷痛,攪得他的心房疼痛無比,不能自已。若不是自己竭盡全力控制,壓抑住這種波動的情愫,他的精神就要爆炸,他就要失態了。還好,他畢竟是個有豐富經歷和較強理智的男子,他推說還有點公務需要準備一下,勸女兒到二樓去與媽媽一道看電視或是錄影,他要一個人在下邊靜一靜,想一想。平時,許多往事連想一想、憶一憶的工夫都沒有,不,也不能只怪沒有工夫,有些傷疤他根本不想再碰。今天,倘若不是遇上易大師,倘若不是易大師揭出那段隱私,倘若不是他知道,那麼絕密的隱私,連妻子羅虹、女兒萌萌都一無所知,易大師竟然知道,既然易大師知道,肯定還有其他人知道。儘管那時間栗致炟的名字不叫栗致炟,叫栗衛紅。栗衛紅也並非他的原名,原名是栗為民,將名字由為民改成衛紅,那是一陣強勁風雲促成的,那陣子改名字成了一種風尚和進步。栗致炟擔憂的是,是否他身邊的同仁也知道他的這些隱私,他胡思亂想著,一會兒沉重,一會兒釋然。是啊,即使他們知道其一,絕不會知道其二,只知道其一,對自己的口碑、評價不會有什麼原則性的影響,若是知道了其二,就不那麼簡單了。他思著想著,直到過了夜半,樓上的妻子和萌萌都睡下了,他卻還在往事的「沼澤」裡跌爬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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