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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王步凡見陳孚醉了,就偷偷把陳孚碗中剩餘的酒倒在自己的碗裡,然後端起來一飲而盡。正好這時陳孚媳婦推門進來,笑吟吟地向王步凡點頭示意,王步凡囑咐她好好照顧陳孚,自己告辭。

  他步履蹣跚地回到家裡,見舒爽和孩子們已經睡下,他不想去搭理舒爽,就坐在已經爛了的皮革沙發上點一支煙猛吸幾口,看著昏暗的電燈泡發呆。

  王步凡兄弟姐妹八個,他上邊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下邊兩個弟弟兩個妹妹,他父親王明道為他們起名時寄予厚望,盼望他們長大後都有點出息,誰知八個子女一個比一個平庸。只有王步凡混了個副鄉長還什麼事情也辦不成,現在又處於停職賦閒時期,空讓老爹花費心血。

  他的家在過去也算是個名門望族,父親王明道在國民黨時期當過省民教館的副館長,等共產黨把國民黨趕到臺灣之後落下一頂歷史反革命的帽子,一戴就是幾十年。一直到一九七八年撥亂反正時才摘掉那頂壓了他大半輩子的壞分子帽子。在幾十年的灰暗歲月裡,王明道自修中西醫,是個鄉村醫生,醫術還算不錯,經常為鄉鄰們治病,在十裡八鄉威望很高。王步凡唯讀完初中,因父親的原因沒有資格上高中,只好回家務農。他是在父親摘掉歷史反革命的帽子後於一九七九年到高中通過複習考上天野大學走出窮山溝的,他們父子對十年動亂有著切膚之痛……

  王步凡酒喝多了,有些醉意,心裡想著這些陳年舊事,沒有睡意就歪在沙發上想心事。

  舒爽突然夢囈般地嘟囔道:「神經蛋,什麼時候了還不睡?」

  王步凡說:「心裡亂,不想睡。」

  舒爽披衣坐起來埋怨道:「你心裡亂,我心裡才亂呢。我說王大俠,我今天晚上一直在思考一個重要的問題,你說啥叫人生價值?現在以我看能夠升官發財的人才叫有本事,能讓妻子和孩子們享福那才叫有人生價值。這年頭有點兒本事的人誰會副鄉毛當了十二年還升不上去?嘿嘿,現在又莫名其妙讓你歇了,唉,其實我也不比你強,什麼教師是太陽底下最光榮的事業,狗屁!去年欠了我半年工資,今年又是四個月沒發,連吃鹽的錢都沒有啦!教師們苦,可人家鎮長書記不是照樣坐著桑塔納到處風光?也就苦了你們這些副鄉毛了!哎,我想起石雲鄉的事就想笑,你們吃那麼多飯,飯條子都一公斤,你什麼時候讓我們娘仨吃過一頓?」因王步凡寫了「匕首與投槍」式的雜文,舒爽便戲稱他是遇見不平拍案而起的大俠。

  「那些飯條子沒有我的一張,我都沒有吃怎麼讓你吃?」

  「就你清正廉潔?好咱不說吃飯的事了,說一說那個妓女吧。你說人家徐來搞妓女礙你球疼蛋癢了?你仗義執言個啥?結果沒吃著麩子挨了一磨棍,美了吧?為此還落了個刺頭人物,可能就因為這個誰也不肯重用你,不然早升正科了。再說了,人家徐來是一把手,你老和人家頂什麼牛?現在倒好,只會一天到晚在家歇著,別的啥事也幹不成,連工資也領不到手。哎,王鄉長,我們難道就這樣乾等著喝西北風嗎?也太窩囊了吧!」

  王步凡也懶得與她計較。舒爽看王步凡不吭聲,只管皺著眉頭抽煙,也沒精神說了。她三十四歲,又黑又矮,兩隻眼睛還特別小,笑的時候總是眯成一條線,只有吃驚或憤怒的時候才能看到瞳孔。因此王步凡戲稱她的眼睛是「一線天」,她反而自詡眼小聚光。王步凡看舒爽不說話了,就玩世不恭地撩撥她,「我說爽美人,這年頭升官得跑,得花錢,沒錢送禮誰提拔你?我看你還是死了享福那條心吧,嫁給我王大俠只要不餓死就是你的造化了。」因為舒爽人樣兒長得醜,王步凡故意說反話,戲稱舒爽為爽美人。

  舒爽經王步凡一撩撥,話又多起來,「王大俠,你看看你那些同學同事們,現在局長的局長,書記的書記,還有一兩個成了大款,你也不動心不眼紅,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人家在縣裡都弄了獨家小院兒,咱連一套三室一廳居室也遙遙無期。嫁給你也十幾年了,現在仍住在公家分的兩間破屋裡,夏天熱冬天冷,天上下大雨,屋裡下小雨。我看舒大小姐這一輩子嫁給王大俠是永無出頭之日了,人家有些人送禮毛逐(遂)自存(薦)已經升官發財了,你就只管自命清高,淡白(泊)名利吧,兒女可是一天天長大了,將來上大學找工作都是要花錢的,兒子將來娶媳婦我看你讓他娶到哪裡去。」

  王步凡暗笑這女人學問不大,說起話來錯別字一大堆,還好玩斯文,便調侃著說:「爽美人,你沒聽人家說『嫁給縣長,吃辣喝香』。可惜你們舒家沒有那個福氣啊,天生窮命。你媽嫁給你爸是個教書的,你嫁給我當初也是個教書的,你妹妹舒袖在葡萄酒廠當個工人,前幾年酒廠效益好,又覺得自己的臉蛋兒漂亮,挑三揀四,高不成低不就。現在下崗了只好嫁了個在天南縣教書的。哎,你說你和舒袖一個爸一個媽,怎麼一個像白天鵝,一個是醜小鴨呢,我懷疑你可能不是親生的,別是當初從其他地方抱回來的雜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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