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七十年代(61)_蘭思思

六一

　　林彬正閑得無聊，饒有興致地旁觀這有趣的一幕。

　　嵐嵐虎著臉問：「是誰？」

　　趙磊怕被對方聽出自己的聲音，只得用口型對嵐嵐比畫了兩下。

　　嵐嵐的猜疑得到了證實，只覺得血往腦門上湧，一言不發地把手機放到耳朵邊，突然用高八度的聲調大吼：「拜託你管好自己的老婆！」

　　趙磊和郭靜的臉頓時全都白了。

　　嵐嵐把手機扔在桌上，指著郭靜，怒聲道：「你還有沒有廉恥感？啊？你都已經結婚了，還纏著他幹什麼！你真拿他當白癡了是不是？」

　　她走上去，不由分說，拽著呆若木雞的趙磊就往外走。

　　趙磊杵著沒動。

　　嵐嵐轉頭怒目而視，「我真搞不懂，你究竟是特別天真，還是特別愚蠢？」

　　林彬沒想到事情突然演變成如此尷尬的一幕，雖然只是短短幾分鐘，他也多少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作為閒人，他此時顯得有點兒多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勸兩句吧，對著跟平日完全兩樣的嵐嵐又不知說什麼合適，手抬了抬，尷尬地說了聲：「那個……」

　　嵐嵐聽見了，回頭對他道：「林工，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我沒法陪下去了，得先走一步。」

　　林彬像得著臺階似的忙不迭地點頭，「沒事沒事，這兒有我呢，你忙你的。」

　　嵐嵐眼角都不去瞥一下同樣呆站在一旁的郭靜，只直愣愣地盯住趙磊，「你跟不跟我走？」

　　趙磊一張臉變得慘白，目光虛軟地瞅瞅嵐嵐，又瞅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可憐兮兮的郭靜。她剛才也被嵐嵐罵傻了，此時方有眼淚湧出來，順著美麗的面龐滴滴答答地流下來，仿佛一直淌到他心裡。

　　他的腳更挪不開步了。

　　嵐嵐鬆開他的手，望著他的眼光裡充滿了陰冷，「我看你是被迷魂湯灌過了頭。你不走是吧？好！我明白告訴你，從今天開始，我再也不會管你的事，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她一拂袖，摔門離去。

　　林彬看了看室內像木樁一樣呆立的兩個孩子，暗忖接下來不知他們會不會相擁而泣。得，自己還是識趣地退場好了，免得當燈泡。他輕輕拍了拍手上的瓜子殼碎屑，起身悄然離去。

　　掛了電話，徐承對著電腦螢幕直發怔，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沒在想，腦子裡好像真空似的，再也無法將思緒集中到一處。

　　分別兩年了，這是他第二次從別人口中得知有關俞蕾的消息——她去了美國，至今單身。

　　消息是徐承從前在研究所時的一個同事告訴他的。最初俞蕾跑他們那裡的業務就是這個同事接洽的，當年他對俞蕾也很有幾分意思，只是後來徐承一介入，他就完全成了靠邊站。

　　電話裡，往昔的同事對兩人沒能最終走到一起表示惋惜。他是最早從研究所跳出去的，跟徐承幾乎沒再有什麼交往，也許是因為俞蕾的緣故。而如今，他儼然以俞蕾舊友的身份向徐承婉轉地說明他們至今仍有聯絡，這讓徐承多少有點兒不是滋味。

　　當然，同事給他打這個電話，是為了跟他諮詢某個技術上的問題，而並非特意來向他傳達俞蕾的最新資訊的。畢竟如今他們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以前曾有過的各種情懷，甜蜜也好，失落也罷，在現實面前，不過是徒增了一些回憶的厚重感罷了，無傷大雅。只是，這樣的資訊交流，好比一把犁地的鋤頭砸在原本結實的泥土上，總能翻動出些記憶的碎屑來。

　　此時浮現在徐承腦海裡的一幕，是他和俞蕾相識的第一年的那個大年夜。淩晨兩點，他完成了某個至關重要的項目後，志得意滿地從研究所裡走出。那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鵝毛大雪，在幽暗的路燈光下，可以看見晶瑩的瓣狀雪花飄飄悠悠地從夜空神秘地落入人間，銀裝素裹的周圍已然蛻變成了一個童話的世界。他放眼望向不遠處的籃球場，卻赫然看見俞蕾嬌俏地站立在雪地中央，盈盈微笑著向他招手……

　　那時的他，心潮澎湃，整個人在冬日裡像被人用火種點燃似的，再也感覺不到一絲寒冷。他們在冰天雪地裡激情擁吻，堅定地以為可以就此擁有對方一輩子……

　　桌上的內線電話鈴聲打斷了徐承的回憶，手伸出去接的同時，心底傳來一聲惆悵的歎息，不知道究竟是為了誰。

　　「James,我們去吃飯啦，要不要幫你也拿一份？」張謹年輕而清脆的嗓音從話筒裡傳出來，把徐承徹底拉回了現實。

　　「你們先去吧，我手頭還有些事情。」徐承敷衍著。

　　「到底要不要幫你拿嘛？」張謹不依不饒。

　　徐承頓了一下，便道：「那就拿一份吧。」

　　「好，我們在餐廳等你！」張謹喜滋滋地掛了電話。

　　徐承苦笑了一下。他的生活好像無論到哪裡，都會有能幹的女孩幫他安排好細節。其實對於張謹，他也說不清楚是怎樣的一種情緒。有時候覺得她對自己過於熱心了，他也會婉轉地說她幾句，可每次看到她嘟著嘴仿佛很委屈的模樣，他的心又會不由自主地軟下來。畢竟她還是個孩子，也沒做錯事情，自己似乎的確有些過分了。

　　而他偶爾感覺得到，卻不太願意承認的一點是，張謹偶爾流露出來的倔強神氣跟從前的俞蕾頗有幾分相似。這讓他很難對張謹說重話，哪怕是在工作中，她有時為了掩飾自己的錯誤而找一堆藉口來應對他的時候。

　　徐承很難描述自己的這種複雜的心緒，當然不是因為他對俞蕾舊情未了的緣故——如今的他，深愛著嵐嵐和他們的家庭。也許最開始的愛戀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會被瑣事磨淡，就如同有人說過的，愛情是一種化學反應，最長的時效不會超過十八個月。但他相信，他跟嵐嵐之間有比純粹的愛情更穩定的成分，那就是他們在相處中的合拍與默契。愛情畢竟是飄忽的、易變的，唯有將它轉化為更實質妥當的形式，才能夠歷久彌新地維持下去。他相信，他們已經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

　　而對俞蕾，他更多地感覺到歉疚。當得知她至今還是孤單一人時，這種歉疚理所當然地加深了。

　　磨磨蹭蹭地到了餐廳，自己部門的年輕人佔據了整個東南角落。徐承狠狠地一拂後腦勺，將所有無關緊要的思緒都從這一舉動中撇開，含著笑走上前去——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他們仿佛正在聊著某個時尚的話題，王超眉頭都不帶皺一下地從嘴裡流出一串驚心動魄的形容詞，「腦殘，精神病，嗑藥狂……」

　　徐承挑挑眉，「罵誰呢？」

　　張謹搶先答道：「90後！」

　　小江笑嘻嘻地插進來，「可不，當初我們這些80後被你們70後罵得也真夠慘的，現在終於輪到我們來罵後輩啦！這叫一代看不慣一代，嘿嘿。」

　　徐承笑起來，「你們這嘴巴可真毒，當年我們憤青那會兒罵你們好像也沒這麼狠過啊。」

　　王超吃得稀裡呼嚕地，百忙中加了句注解，「長江後浪推前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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