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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自從經歷了那天的事之後,這個叫做阿照的鼻涕蟲就整天出現在方燈和傅鏡殊的左右。他大概是孤獨慣了,平日裡圍繞著他的滿是漠視和白眼,所以稍微遇見對他好一些,又遠比他有力量的人,他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再沒有放開的道理。

  方燈鮮少給阿照好臉色,被纏得煩了就會毫不留情地損他,可在她和傅鏡殊兩人裡,阿照面對她時反而比較自如。雖然傅鏡殊從不會在言語上對阿照刻薄,阿照還是有些怵他,更確切地說,是敬畏。他願意用崇拜而嚮往的目光看著那個比他長幾歲卻住在島上傳說一般的傅家園裡的少年,與這個人之間產生的任何牽連都是他黯淡生活中值得引以為傲的事。

  正因為這樣,替方燈跑腿,又是給傅鏡殊送禮物,這在阿照看來是個絕對的美差。方燈起初有些猶豫,但是想到郵差上島的時間多半是放學後的黃昏時分,她若在渡口守候,難免就耽誤了做飯,餓了肚子的方學農必定又讓她不得安寧——況且,她也期盼著親眼在閣樓上看到傅鏡殊收到禮物的那一幕。於是她再三叮囑,阿照欣然領命。

  傍晚,方燈剛把飯燒熟,樓下就傳來阿照的口哨聲,這意味著他已經順利求得郵差接下這個委託,雖然橫豎也是順路,不過想必阿照可憐兮兮的樣子也幫了不少忙。方燈探出頭給了阿照一個贊許的笑,阿照喜滋滋地跑開了。

  接下來,方燈就一直豎著耳朵聆聽窗外的動靜。直到吃過晚飯她收拾好碗筷,巷子裡才終於傳來郵差自行車的鈴聲,這對於方燈來說不啻於天籟。

  「傅家園,有東西到嘍,下來領一下。」老郵差扯著嘶啞的聲音喚著。

  方燈立在小窗一側,咬著嘴唇窺視樓下的動靜。傅鏡殊很快走出了傅家園,說不清是不是方燈的錯覺,她幾乎覺得他接過郵差遞過來的東西時,雙手是微微顫抖的。

  傅鏡殊所在的位置,方燈只能看清他的側臉。她在加速的心跳中半是觀察半是猜度著他的表情。喜悅?納悶?狐疑……接下來卻更像是失望和憤怒。

  郵差推著車走遠,傅鏡殊緩緩轉身,方燈看到他手中拆開了的卡片。他定定地看向方燈所在的小窗,方燈飛快地把頭縮了回去,可她心想這一定逃不過他的眼睛。心中默數了二十下,她再度小心翼翼地看往樓下,他還站在原地,手裡的卡片不見了,腳邊卻多了個揉成一堆的紙團子。

  方燈心裡亂糟糟的,雀躍和期待更是跌入了穀底。在逼仄的小閣樓裡沒頭蒼蠅般轉了兩圈,她還是跑下了樓。

  傅鏡殊看著她走過來,目光冷冽,不對,那裡邊藏著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怒火。

  「你是怎麼了?我就是想讓你高興!」方燈俯身去撿他腳邊的紙團,心疼地重新將它展開,「就算你是嫌棄我,這東西也沒礙著你什麼呀,犯得著這樣嗎?」

  「你想讓我高興?還祝我生日快樂?你希望我高興快樂就不會開這種玩笑來耍我!」傅鏡殊竭力讓自己聲調如常,然而急促的呼吸讓他的掩飾顯得有些失敗。

  方燈也明白了,這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份包裹,他要的不是她可笑的祝福,這個所謂的生日「驚喜」反倒讓他空歡喜了一場,所以他生氣了。

  她有些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事是那麼的不合時宜,難怪他覺得她蠢。然而後悔並不能減輕她心中的難過。

  方燈不服氣地朝傅鏡殊喊道:「你的包裹就那麼重要嗎?」

  「當然。」傅鏡殊聲音很輕,卻言簡意賅,沒有分毫猶豫。

  「那麼重要又怎麼樣?活該你等不來!」方燈嘴上強勢,眼淚卻不受控制地脫眶而出。

  傅鏡殊臉色一白,沒有說話,一旁卻傳來他們都不想聽見的一個聲音。

  傅至時嘴裡含著冰棍站在老杜雜貨店門口,聲音含糊,但卻足以讓不遠處的兩人都聽得清楚。

  「嘖嘖嘖,有好戲看了,一窩的老鼠也會打架!」他挑釁地看向方燈,「你求我啊,說不定我會告訴你我的好七叔在等什麼?」

  「滾!」方燈的怒氣正愁無處宣洩,順勢將手裡的卡片又揉成一團,朝傅至時擲去。卡片輕飄飄的,還沒近身就已落地。

  傅至時將冰棍從嘴裡抽出,他的嘴角還掛著未散的淤青,昭示著不久前剛和方燈結下的新梁子。然而奇怪的是那天他被方燈和阿照揍了一頓之後,竟遲遲沒有發難,不管明的還是暗的都沒有。方燈自是沒有把他放在眼裡,阿照的石頭揣在書包裡好幾天,也沒有派上用場。方燈覺得,或許傅至時這種人就是欠收拾,就像王八一樣,喜歡張口咬人,你給它迎頭痛擊,壓下它的氣焰,它就會把腦袋縮回王八殼裡去。

  「你叫滾我就滾?有本事再來打我啊,別玩陰的,看誰吃虧。看你哭得那副熊樣,我還怕打髒了我的手。」

  傅至時滿臉不屑,斜瞥了傅鏡殊一眼,又對方燈說道,「你以為你是誰?一張破卡片能和大馬寄回來的包裹比?有些爹不疼媽不愛的人就靠著一年一度的那點念想過日子了,好讓人以為他不是個野種,還有人記掛著。我的好七叔,他不知道,大馬那邊的人早就不要他了,他就等著和這鬼屋一塊爛掉吧。」

  「你什麼意思?」傅鏡殊向來不與他計較,然而這時也難掩怒火,聲音冷得像冰。

  「沒什麼意思,你不是愛用輩分來壓我嗎?就算你是祖宗輩的,家裡頭都不認你了,你連個屁都不是。要不怎麼你爸自己認祖歸宗去了國外,把你單獨留在這?三房容下你爸一個野種已經夠了,野種的野種想翻身,門都沒有。你爸一年就給你來一封信,隨便寄點東西,你當做寶?呵呵,我媽說,這和打發叫花子沒兩樣。現在好了,別人連這點施捨都懶得敷衍你……你不服?那你說,怎麼大馬那邊不給你寄東西了?趁早別等了,換往年,該到的早到了!」

  方燈都不敢去看傅鏡殊的面孔,她應該還生他的氣的,但更恨傅至時落井下石的攪局。有些人就是以別人的痛楚取樂,她恨不能撕下對面那張得意洋洋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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