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傷心咖啡店之歌 | 上頁 下頁 |
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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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蒂,你這輩子不愁沒工作啦。」 「是啊是啊,」馬蒂說,「以後不管在哪裡,我要早晚給你燒一炷香,謝謝你這師傅。」 「呸呸,」吧台前的女孩子們連聲抗議,「小葉又沒死,說的什麼話?」 「總會死的。」小葉倒滿不在乎,她說,「我要死了才不要別人燒香,幹嗎?要我顯靈不成?」 夜已經很深了,傷心咖啡店裡卻熱鬧滾滾。海安和幾個飛車夥伴都來了,他們聚坐在腰果形的桌位,方才喧嘩了一陣,現在煞有介事地低聲交談,連馬蒂她們都無從切入,這是一群飛車夥伴間的秘密會談。窗外是蕭瑟的寒風斜雨,店內滿載七十年代的火熱搖滾樂,馬蒂捧了一杯加了雙份牛奶的摩卡咖啡,到店門前憑窗眺望。 惟一捨不得的,就是傷心咖啡店了。馬蒂怔怔看著海藍色店招上的晶瑩閃光,是這片海水一樣的藍色光芒,把她從灰暗中捲進了一個色彩濃烈的世界。馬蒂把滾燙的咖啡杯捧近心窩,覺得很暖和。 昨夜在小葉的幫忙之下,馬蒂把她的私人物品搬運到小葉房裡。她的房間在這個月底即將退租。之後,就連住所也沒有了。到馬達加斯加的簽證,經過幾番繁文縟節,也終於辦妥,出國在即,冬天也正好要結束了。真是個乾脆的結尾,馬蒂眼前只剩下全新的開始。 這兩天所最後處理的,是馬蒂頭痛的財務問題。半年的工作下來,馬蒂積存了近二十萬的現款,出國綽綽有餘,不足之處是她對爸爸的接濟因此就中斷了。馬蒂覺得不忍心,所以她將錢均分成兩半,一半寄給了爸爸,一半留給自己,扣除掉來回機票錢,她發現手上只有五萬多台幣的旅費。馬蒂想起上回和陳博士的談話,當她提到並沒有什麼旅遊計畫時,陳博士那大惑不解的表情,馬蒂當時真希望陳博士能瞭解她有多麼誠實,真的沒有計劃,惟一確定的是,當錢花光了,一貧如洗的時候,就往回走。 或者,索性不往回走了。誰知道呢? 馬蒂飲盡咖啡,拎著她的藍色骨瓷杯走回吧台,從小舞池側邊穿過時,有人抓住了她的杯子,馬蒂回頭一看,是海安,他戴著連腕皮護套的手有力地握住了馬蒂的骨瓷杯。 「漂亮的杯子。」海安說。他坐在腰果形桌位朝外的位置,兩腳高高擱在椅子上。他那群打扮囂張的男伴們也笑吟吟望著馬蒂。 「我的杯子。」馬蒂放手,讓海安拿去她那只骨瓷杯。 「對喝咖啡的人,」海安拈著杯子迎向小舞池上的燈光,他說,「咖啡杯是心的容器。」他把杯子還給馬蒂,順勢站了起來,摟著馬蒂的肩頭。「外頭說話。」他說。 馬蒂隨海安到了外頭。細雨不斷,從西伯利亞吹來的寒風,雖然冰冷但是柔軟,風中有早春的氣味。 「送你一個禮物。」海安說。 「你已經給我太多了。」馬蒂說,她在心裡又加上了一句:你所給我的東西,海安,我恐怕永遠也回報不了。 海安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個厚信封。馬蒂接過拆開一看,是一遝百元美鈔,大約有一萬元美金之多。 「海安。」馬蒂心頭一陣溫暖,此刻最需要的,就是錢了,但一萬美金這樣的厚贈,實在超乎她的想像。馬蒂直覺地想推辭,可是她一轉念開口就說了:「很實用,謝謝你,海安。」 「不算什麼,我最不缺的就是錢了。」看見馬蒂並不推辭,海安顯得很開懷。 「這些錢,至少可以讓我在馬達加斯加再多呆一年,我不知道該拿什麼來謝你。」馬蒂的雙眼突然之間濕潤了。 「要謝我,就更痛快地流浪吧。」 「海安,」馬蒂說,「我不能明白吉兒為什麼要說你無情。」 「我是無情。」 「相信我,我沒看過比你更寬厚的人。」 「寬厚是一種反射力,不過是把自己多餘的優勢,反射在比自己弱勢的人身上的能力。我有的是寬厚的本錢。」 「為什麼要這樣說呢?好像連你也承認自己無情。」 「我的感情,你們沒辦法瞭解。」 「你可以嘗試說給我聽啊。」 「不需要。」海安低頭看馬蒂。他的嘴角是馬蒂熟悉的,那調侃一樣的微笑,「我不需要,也不想要別人的瞭解、寬容,或認同。你也一樣,要開始習慣用自己的價值觀生活。」 「嗯。」 「讓我告訴你一些事,不管在馬達加斯加,還是在任何一個地方,都不要忘記。」 「什麼事呢?」 「你要學會對自己坦誠,絕對坦誠。」海安說。 「對自己坦誠,絕對坦誠。」馬蒂輕聲跟著說。 「如果在世界上的頹廢,可以換來對自己的負責,那我寧願對自己負責。」 「如果在世界上的頹廢,可以換來對自己的負責,那我寧願對自己負責。」 「這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馬蒂仰頭,回報了海安一個微笑。他們兩人並肩走回傷心咖啡店。在推開門的時候,海安突然停步了。「幫我個忙,」他說,「當你見到他時,替我問他,到底能不能對他自己坦誠?」 「見到誰?」 「你從海裡撿起的那張照片,照片上那個人。」 海安進去傷心咖啡店了。馬蒂呆站在門口。她從海潮中撿起了那馬達加斯加浪人的照片,之後一直把它收藏在自己的皮包裡。為什麼這麼做,連她自己都不甚了然,海安又怎麼知道她撿照片的事? 那個人,連名字都沒有,連地址都沒有,怎麼會見到他呢? 要學會對自己坦誠,絕對坦誠。她會見到他的。馬蒂知道,當她從海水中撿起照片時她就知道了。這趟前去馬達加斯加,雖然前途茫茫,但是在馬達加斯加南方西薩平原中浪遊的,那有著一雙極寧靜眼神的人,早就是馬蒂心裡一個神秘的地標。為什麼要去找他?真的不知道。要對自己坦誠,馬蒂站在傷心咖啡店門口,陷入了認真的心靈探索。也許,被他那種流浪的方式吸引吧。 夢中的馬達加斯加,還有像風一樣流浪其中的人,這兩者加起來,也許,能給馬蒂混亂的人生帶來一些解答。也許吧。至少總要親自去試試看。 頭上的藍色店招暗了,傷心咖啡店打烊。海安和他的男伴,小葉和她的女伴都簇擁著走出店門。很熱鬧。月亮升到了中天,馬蒂攏高她的衣領,陪小葉關上店門。 著迷 有個詩人曾經這麼說,人花了一輩子看著地面,只有死了,才真正仰望穹蒼。這是個愚笨的詩人,馬蒂這樣想。人其實花了太多時間看天空,只因為有那麼多的水泥建築阻絕了視線。 從此刻的高度望下去,大地蒼茫,人為的痕跡都隱沒不見了,地面,回歸成原始的地面。馬蒂額頭貼著小窗,她對這樣廣闊的大地著迷了。 剛在加爾各答轉搭的飛機,現在正橫越印度大陸。之後,就要轉向往南飛,一直飛,最南的去處,就是汪洋大海中的馬達加斯加。 春天來了 春天來了。 這是一個春天的,星期六的午後。 小葉用一塊乾淨的白毛巾,蘸水擦拭柱子上的照片。數百張照片在柱子上拼湊成了一片海洋,上面承載著一個夢,夢想中,白馬王子不經意地拾起了照片,春天的花瓣就會像雨一樣地灑遍大地變成旖旎天堂。 「喔不,不能用水擦!」妹妹用脆嫩的嗓音叫道。 「為什麼不能?」小葉問,她沒有停止手上的擦拭。 「那樣照片會變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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