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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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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什麼呢?對,就彈那首《愛的羅曼斯》吧,這是韓冰曾經教她母親彈過的曲子。 鐘蕾實在是太緊張了,她的喉嚨發幹,手指僵硬。她彈出的琴聲聽上去也是又幹又硬,斷斷續續,就像幹麵包掉著渣屑。 勉強地彈了一會兒,終於彈不下去。鐘蕾停下來,漲紅著臉說,「對不起,我可以重新開始嗎?」 韓冰皺皺眉,似有似無地點了點頭。 石大川立刻在旁邊揚起了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做出個V字形,向鐘蕾表示「勝利」。 鐘蕾看到那個「勝利」了,她穩穩神,再次敲響了琴鍵。這一次,她終於將《愛的羅曼斯》從頭至尾地完成了。 「怎麼說呢,姑娘,你還沒有入門,」韓冰斟酌著詞句,「我現在不教初級班的鋼琴,等你把一些最基本的東西掌握了,那時候再來找我吧。」 韓冰說完從沙發上站起來,要送客了。 鐘蕾急了,她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媽媽是你教過的學生。」 「你媽媽是誰?」 「鐘文欣。」 「……」 韓冰猶如挨了一棍,愕然地愣在那兒。稍頃,他恢復了常態,他探究似的重新打量了一番鐘蕾,然後謹慎地對鐘蕾說,「姑娘,請你到這邊來。」 鐘蕾隨他進了書房。 他們面對面地坐著,韓冰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於是,鐘蕾又一次覺得對方的臉上似乎有些異樣。 韓冰開口發問了,他壓低了的嗓音顯出了幾分濁重,「這麼說,你是鐘文欣的女兒嘍?」 鐘蕾點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 「鐘蕾。」 「哦,鐘——」韓冰沉吟著,他驀地將話鋒一轉,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是她讓你來的?」 「不。」鐘蕾搖搖頭,將手裡的東西遞了過去。 那是他親手抄寫的鋼琴練習曲,泛黃的紙本是一頁頁泛黃的記憶,似乎已經脆弱得不堪翻動。他的手在抖動,他的嘴唇在抖動,他的肩、他的背、他的腿……全都抖顫不已,他整個人就像一片霜風中的黃葉,似乎隨時都會墜落。 韓冰的神情讓鐘蕾變得衝動起來,沒錯,沒錯!他的神態將一切秘密都洩露無遺了,他的表情已經印證了鐘蕾的猜測。鐘蕾焦灼地等著,等著,等著韓冰張開寬大的臂膀,對她叫一聲,「我的女兒!」 鐘蕾會喊著「爸爸」,撲進他的懷裡。 然而,韓冰卻很快地將那琴譜還給鐘蕾,狐疑地說了一句,「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那語調裡含著煩躁的敏感,還有一種冷冷的警覺。 鐘蕾愣住了,片刻之後,她堅決地回答道:「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我的父親。」 那語調裡含著委屈,還有一種隱隱的憤懣。 「夠了,夠了。」韓冰忽然神經質地爆發了,「你們讓我安安靜靜地生活好不好,你們讓我安安靜靜地生活好不好!」 「我再說一遍,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應該叫韓蕾。」鐘蕾執拗地重申。 對於韓冰來說,浮華的浪漫早已褪盡,就連懷舊也是多餘的奢侈品。他早已變得很實際了,他早已變得很世俗了,他用粗魯的詞語直截了當地做了回答。 「好吧,既然這樣,我可以告訴你。你,不可能是我的女兒。我還沒有笨到那種地步,我每次和你母親在一起的時候,都使用了工具,工具。」韓冰怒氣衝衝地瞪大了眼睛,「至於我離開她之後她又有了什麼男人,至於誰是你的父親,你應該隨誰的姓,這些問題你去問她好了,問她!」 韓冰的那張臉猶如放大了一般,顯得幾近變形。 鐘蕾終於發現這張臉看上去為什麼有些異樣了,那是屬於這張臉上的一隻眼珠在作怪。那是一隻始終冷冰冰的眼珠,那是一隻始終死僵僵的眼珠——那是一隻沒有生命的假眼。 由於它的緣故,韓冰整個人都顯得生硬而虛假。 刹那間,鐘蕾覺得自己仿佛成了一隻被人打爛的花盆,溫暖的生命猶如滲漏的水一樣從體內流失殆盡,她就那樣變得又枯又幹。 「對不起,是我錯了。」鐘蕾用枯乾的聲音說。 韓冰方才怒氣衝衝的高聲嚷叫驚動了女主人,她帶著兒子推開了書房的門。 「爸爸,爸爸!」 那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撲進了韓冰的懷裡,韓冰的臉上即刻變得柔和起來,他伸手撫著那孩子的頭髮,顯得無比慈愛。 女主人仍舊站在那兒,用疑惑的目光審視著鐘蕾。 鐘蕾應該離開這裡了,然而她只是徒勞地在小沙發上晃了晃,居然沒能站起來。 石大川不失時機地走進來,從沙發上扶起了她。 「我們走。」鐘蕾的聲音弱得幾乎聽不見。 「好的,我們走。」石大川緊緊地挽住她。 那是一個有力的臂膀,那是一個寬大的胸膛,鐘蕾覺得自己身體的所有重量都靠在了石大川的身上。哦,我的黑馬王子,鐘蕾在心裡感歎著,我多想讓你就這樣陪著我一直走啊,今生今世就這樣相依相靠地走下去,走下去…… 汀州植物園又出現在了「威姿」車的前擋風玻璃上。 大門前空闊的停車場,高大葳蕤的雪松排開著迎賓的儀仗,鐘蕾和石大川就是在這兒相會的,此時他們又要在這兒分手了。 鐘蕾的臉上滿是悵惘,滿是傷感,這讓她愈發顯得楚楚可憐。從韓冰家裡出來時,鐘蕾只說了一句,「他不是」,然後便一路沉默了。仿佛是要和她分擔那份極度的失望,石大川沒有多問半句,就那樣陪著鐘蕾沉默了一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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