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人(40)_孟宇

四十

　　"你說得到，就能做得到。我相信你。"葉書記滿意地點燃一支煙，話鋒一轉："最近，住房安頓沒有？市工行最近竣工幾棟家屬樓，我幫你協調了一套。160平方米，我親自選的，18層的頂樓，視野開闊，是名副其實的望海樓啊。這房子本來是一個副行長的，我硬搶來的。"

　　"唉呀，太感謝了。我家古麗每天搗鼓房子的事。這回她該高興了。"艾和平有點意外，激動得不知怎麼表達自己的謝意。

　　"還有，這房子每平方米象徵性要交500元，一套下來8萬多一點。你經濟是不是可以承受，艾海瑞同志？"葉書記忽然問，有點像嘮家常，也有點酸酸怪怪的。

　　是試探還是真關心？艾和平吃不准，沒有馬上回答，畢竟兩個人共事時間還太短。

　　"和平我跟你說，"書記本來已經站起來了，又坐下："我倆共事不長，但是，既然到這喝了地瓜粥，我就把你當兄弟待了。有幾句話，我不是作為書記，而是要作為大哥，跟你推心置腹談一談。"

　　艾和平馬上就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書記的話已經像一股熱浪在他胸中湧動，素昧平生的上下級，這麼快就交心，太少有了。運氣真的這麼好嗎。

　　"要說，咱們當一把手的，權力大得很。我算過，就我們這個級別的領導，生活水準，阿，這吃的、用的、住的、醫療保健，司機保姆不一而足，我們的消費起碼相當個千萬富翁。重權在握，心眼要是再歪一點，想搞腐敗，不難呵。比如說，賣官，我可以賣局長，你可以賣派出所長；再比如說工程發包，我市里有，你局裡也有啊。可是，我說，你艾海瑞做得對，要是賣官鬻爵，就比晚清還腐敗。為什麼？晚清賣官，收入是國家的，我們賣官，收入揣入自己腰包。還不是比晚清都不如？你也設身處地想想：這要是花錢買官，你和平這樣的優秀才俊，肯定被埋沒；而庸碌之輩甚至是壞人就可能當道……那賣的工程，都成了豆腐渣工程和王八蛋工程，說不定哪天非塌了不可！"葉書記大約有點口幹："小妹，把你家脆醃芒果來一碟。"

　　吃過嫩綠青翠的青芒果條，葉書記用牙籤紮起一條送給和平，艾和平一嘗，酸酸的甜甜的。葉書記繼續說："這事不能幹，為什麼？太危險。一旦出事，身敗名裂。從這個角度，我特別讚賞你艾海瑞。廉政啊，海瑞墓整風，公開宣佈公安局的官一個也不買。大快人心嘛。"葉書記幾乎把一小碟醃芒果吃乾淨。他若有所思停頓了很久，然後，語重心長地說：

　　"但是，但是阿，中國官員歷朝歷代都是低奉祿的，你真要廉潔到海瑞這個份，生的時候，沒錢給老母過生日，死了之後，沒錢買棺材。這個，可以提倡，但是，常人難以做到。坦率說，我是公認的廉政幹部，否則，也不會把我從地委副書記，破格提拔為省委常委兼椰城市委書記。可就是我這個廉政幹部，也做不到海瑞那樣廉潔。"他要求阿妹重新泡了茶，沒有了立刻離開的意思了。

　　"中國是個禮儀之邦，過年過節，上下級之間走動走動，聯絡聯絡感情，我看不為過。"葉書記接過和平斟的茶，喝了一口，似乎在回味："我今天給你交個底，我每年從禮尚往來中，收入大約10萬。相當我18年工資。等我從崗位上退下來的時候，能積攢個150萬左右。晚年，可以保證頤養天年。我怎麼看這筆錢？我看是廉政保證金。有了這筆錢，我還腐敗幹什麼？我為什麼冒那麼大的風險賣官，賣工程。"

　　"拿你和平來說，我給你搞的那套房子，市場價大約50來萬，如果不是貪官根本買不起呀，所以，就有個內部價，8萬多，這一內一外有40多萬差價，這差價可以理解為你職務補貼。為什麼不送給你呐？不能送，內部價再低也是買，或者叫集資建房，掏了這8萬多，房子就合法到了你名下，要是白送，性質就變了。"葉書記點了一支煙，吸了一口，突出一股青煙。接著說：

　　"50萬你買不起，可以理解，你是清官嘛。要是8萬也拿不出來，我看是你思路有點問題了。不錯，8萬相當你8年的工資，正是因為工資低，我們又不想做貪官，才需要人情往來嘛。貪腐和人情往來是有根本的區別的。區別在哪，你知道嗎？"葉書記停下來看著艾和平。艾和平發呆地看著葉書記，搖搖頭。他沒有深刻思考這個問題，甚至懷疑葉書記這麼坦誠說這麼機密的問題，是交心還是試探。葉書記笑了，繼續說：

　　"貪腐和人情往來，依我看有兩點根本不同：一是，目的不同。貪腐所收錢財都存在買賣交換關係，錢對應是權，人情往來則不然，幾乎沒有什麼目的性；第二，金額不同。貪腐動輒幾萬、幾十萬、上百萬，而人情往來，別的地方我不瞭解，椰城不超過2000元。"葉書記把煙蒂摁滅在煙灰缸裡，伸出了兩個手指頭。艾和平覺得葉書記似乎是很誠懇，他有點感動。從冰天雪地的北國到熱帶的南海，他始終有一種南飛的大雁般孤獨感。葉書記敞開的心扉，讓他有了歸屬感。但是，他還是若有所思，沒有開口。

　　"你要進班子了，我才和你交交心。一個人，出類拔萃，嚴於律己都是好的，但是，不能夠特立獨行。班固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陽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書記，感謝你作為大哥，把肺腑之言掏給我。這是官場生態圈，或者說是官場潛規則啊。你說的話我都牢記在心了。人情往來，我不反對的。我也感謝您無微不至的關懷。您給解決了房子，古麗和孩子可要開心死了。"艾和平謙恭地說："不過，我有個情況要彙報一下：古麗的舅舅原來是國民黨一個團長，1950年代退役之後，到澳大利亞投資，積累有些資產。他原配和孩子解放初在大陸去世，此後舅舅一生沒有結婚，也無兒無女。所以就把古麗當成親生閨女，時常接濟我們。"

　　"哈哈，你艾和平有外財呀！怪不得你有廉政的底氣。說不定，哪天我也要向你這個富翁的甥胥借錢呐。玩笑，玩笑啊。怎麼樣，這頓飯還順口吧？"書記站起來，示意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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