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身將腐朽,其愛不渝 | 上頁 下頁
七九


  她一直面帶微笑地聽著,不敢插嘴,害怕她一說話就打斷了他,就不再繼續往下說了,可是聽到這個,她忍不住擔心地問,「啊,那怎麼辦啦?」

  「你什麼時候去接我放學,他們看到你就會信了。」

  她馬上就答應好,隨即又隱隱擔憂著自輝。

  童童仿佛害怕她不答應,神秘地爬到她身邊,湊到她耳朵邊上說,「我們的數學老師每天放學後都跟爸爸說好久的話。」

  「為什麼?你們的老師這麼關心你嗎?」

  「才不,她有次還要請我跟爸爸吃飯。」

  此時,她才遲鈍地說,「哦,我想起來了,你說過你的數學老師是女的。」

  她有點難過,有點無奈,她的身邊總不會缺少女人。

  童童用力扯了扯她的衣角,「媽媽,你去接我放學嘛,好不好?」

  「嗯,明天一定去。」她一口答應,假如他是因為每天跟那個女老師見面,才不許她去接童童下課,她不會原諒他。

  童童高興得跳起來,她心裡卻越發堵了,臉陰沉沉的,賭氣般的抓住童童的手說,「爸爸要是想拋棄我們,跟你們的女老師結婚,你就跟媽媽走得遠遠的,好不好?」

  「好。」童童隨口答應著,大概他從未想過要跟媽媽走得遠遠的,也不認為爸爸會任由他們走得遠遠的,所以心裡只為著明天媽媽終於要去接他放學而興奮著。

  他又開始說一些有趣的事,紫末也仍舊微笑地聽著,平時只要自輝在,童童就只對他講這些事,完全把她這個媽媽給忽略了,難得自輝不在,最好他去跟那個女老師約會,天天不在,不來對她管頭管尾,她再不用怕他,就可以獨霸童童。

  她氣悶地想著,隨手扔在草叢裡的手機卻響了,是林之洋打來的。原本她今天該回公司工作,自輝說他也有事情,便留她在家守著童童。

  自她接起電話開始,林之洋那個變態就囉嗦個沒完,但也確實是有緊要的事情要解決,她只能凝聚心神,耐心地對答。

  等了很久的童童又站起來,拍掉沾在衣服上的草葉,小聲說,「媽媽,我去那邊玩一會兒。」

  她捂著聽筒點頭,又叮囑道,「不要走太遠,我接完電話就來。」

  僅僅是在這很短的時間裡,在離得不遠的地方,紫末還未掛斷電話,她一生當中最可怕的事發生了。

  當陽光穿透繁密的葉片,在她身上灑下光斑,一陣濕熱的風刮過來,天地間仍那麼平靜,但在她像電影裡的慢鏡頭那樣轉過身時,整個世界仿佛都凝固住了。

  風停,樹止,夏蟬不鳴,一再盤橫在她耳中的只有童童的喊聲。

  到湖邊幾十米的距離,仿佛是跑到了她一生的盡頭。

  碎酒瓶還在原處,她無暇去想是哪個天打雷劈的醉鬼將碎酒瓶倒插在草地裡,僅是目及到透明的鋒刃和瓶身上塗滿的鮮血便已經叫她手腳發軟,而湖邊的水泥上一道鮮紅的血跡更是短促而驚心。

  她無暇去深想那是不是童童的血,跨出雙腿,身體便直直地落入水中。

  明明是那麼近的距離啊,童童就在她眼前掙扎,她卻如何也接近不了,仿佛水底有一隻無形的手拽著她的腳下沉,她拼了命,瘋了似的在水中揮動手,卻仍是過不去,只眼睜睜地看著童童在掙扎,只絕望地聽著他的叫聲,只無助地下沉,水沒過了下巴,沒過了嘴,沒過了鼻樑,將要沒過她驚恐睜大的眼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躍入水中

  她安心了,任湖水沒頂,任身體往湖底沉去。

  她是被圍觀的居民就上來的,才剛剛被平放在地上,就猛地睜開眼來,四處找尋童童的影子。

  離她不遠處,自輝抱著奄奄一息的童童,他那樣柔弱地依偎在父親胸口,稚嫩的小腿上有一處血肉翻裂的傷口,血流如注,潔白的衣服染了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跡。方才他還附在耳邊跟她說,「媽媽你來接我放學嘛。」軟軟的聲調,扯著她的衣角,那樣的活蹦亂跳。

  他方才還拍掉粘在身上的草葉,「媽媽,我去那邊玩一會兒。」

  她的孩子,才玩那麼一會兒,鮮血卻已經染紅了他的衣服。

  她瘋一般的跪爬過去,抓著自輝的褲管,勉強站起來,童童已合上了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方才,他的眼裡還有她的倒影,「爸爸不在,媽媽,帶我去玩一會兒好不好?」

  他還趁著爸爸不在,出賣爸爸每天下課跟女老師說話的消息。

  他只是要離開她去玩一會兒啊,她也過來了,為什麼卻沒有像開始那樣好好的?為什麼不能再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她?為什麼再不能張嘴說那麼有趣的一些事?為什麼?

  她軟而無力的雙腿跌回了地上,抱住自輝的腿,卻猛然被踹開來,她看著自輝抱著童童急風似的跑開的背影,沒有感到羞辱,只眼睜睜地看著,看著童童離她越來越遠,她的眼睛是乾澀的,沒有眼淚。

  許久,她的身體才開始顫抖起來,連嘴唇都在劇烈地抖動著。

  追到醫院時,手術室門已緊閉,指示燈亮著。自輝就那樣濕淋淋地坐到地上,頭往下死垂著,攤在膝上的手不住顫抖著。

  直到童童出來,他都沒有抬起頭,而他的手,也一刻都沒有停止過顫抖。

  童童從手術室裡出來,破裂的動脈血管已進行過修補,然而雙眼還沒能睜開,更沒有脫離危險。醫生也不確定他能不能活,活過來後會不會落下終生殘疾。

  自輝仿佛這時才能看得見周圍的事物,卻仍然沒有看她,眼睛只專注地看著病房的門,發出沙啞的聲音,「到此為止了,江紫末,你不配做一個母親!」

  那是一種萬念俱灰的聲音。

  她站在他的身側,看到他的側臉有一道濕亮的淚光。

  「走吧,你再待在這裡,我怕我忍不住掐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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