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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他臉上已是一股凶相,柳文淵眼睜得似乎眼角都要裂開,可是鐵滿卻如同聽不到一樣。他拖著鋼筋,那條鋼筋的下半截還沾著血,在地上劃出一條暗紅的印子。柳文淵哭道:"求求你,鐵滿,你放過阿大阿二吧,要不,明天就讓他吸我的血好了。"

  鐵滿道:"你有用,可是誰來封住夜王?難道要老大一輩子呆在你這破村子裡麼?你閉嘴吧。反正你那兩個白癡兒子活著也是浪費。"

  他要把柳文淵的那兩個白癡兒子帶出來?給那個老大吸血?我只覺得一陣沒來由的噁心。聽著柳文淵向鐵滿苦苦地哀求,我突然感到一陣憤怒。即使是白癡,難道就沒有生存的權力了?我也顧不得多想,猛地沖了出去。

  鐵滿背對著我,距離也不過二三十步。這一點距離,我大約只需六七秒就可以沖到他跟前了。他的力氣很大,我肯定比不過他的,但是以這樣的速度撞在他身上,他肯定也吃不消。只要把這個殺人犯打倒,柳文淵肯定會幫助我,要把夜王帶回一些給陳濤研究,想必也不會太難了。

  我想得很容易,一沖出草叢,柳文淵的聲音卻嘎然而止,大概也被我如此突然地沖出來嚇了一大跳。我以每秒六七米的速度沖向鐵滿,他的背部寬闊堅實,一堵牆一樣攔在我跟前,我側過右肩,猛地撞在他的背心。

  "砰"一聲,我被撞得渾身一震,簡直就同撞在一堵真的牆上一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鐵滿被我這麼一撞,也一個踉蹌,卻沒有摔倒,把鋼筋往地上一撐,猛地站住,轉過頭來。看到他扭頭過來的樣子,我心中一沉,不禁打了個哆嗦。鐵滿已經殺了一個人,肯定不會在意多殺一個,這一下居然沒能把他撞趴下,我原先打的主意全都落空了。

  鐵滿的眼裡閃過一絲凶光,他舉起鋼筋,向我走上一步。我知道他馬上就要拿這根鋼筋向我紮來,一時竟然忘了害怕,翻身爬了起來,正想向後跑去,耳邊忽然響起了一聲慘叫。

  那是張朋的叫聲。鐵滿忽然張大了嘴,呆呆地站著,那根鋼筋舉在手上,卻不在住打哆嗦。他殺人時手也不動一動,現在卻如同見到了什麼可怖之極的東西。我也忘了逃跑,扭頭看了看。

  是張朋!只是現在看不出他的樣子了,他渾身已經被那些黑色吞沒,仿佛要融入夜色中,卻還在拼命掙扎著。從這個黑色的人形裡,傳出他驚恐萬狀的慘叫聲,這副樣子詭異得讓我無法呼吸。

  他叫得驚天動地,可是周圍仍是死寂一片,村裡的人仿佛都已經死了,根本聽不到井臺前的聲響。

  他是中了某種毒麼?這副樣子的確像是中了某種劇毒,可是也太可不思議了,幾乎象武俠小說裡的情節一樣。我呆呆地站著,一時間連鐵滿舉起的鋼筋也不再讓我害怕,只是入迷地看著張朋。他方才都只能做一些小範圍的動作,可是看他的樣子,他一定在竭力掙扎,只是如同被無形的繩索綁著無法動彈而已。突然,他的腰一彎,由於渾身都是黑色,看上去像是矮了一半,慘叫聲也突然停止了。

  不!那不是彎腰!天啊!我在心中瘋狂地叫著,天啊!

  他的上半身不見了!那就是個噩夢一樣,從他胸口以上的部份,突然間消失不見。並不是拙劣的電影特技表現的那樣一眨眼就不見,而是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在融化!不,也不是融化,冰融化後有水流出來,而張朋的小半身卻簡直就是直接化成氣體,直接消失在空中了。而且,他的身體還在融化,身體仍然在極快地縮短,就仿佛一支燃燒極的蠟燭,卻看不到火苗。因為消失得太快,他的衣服卻仍然完好無損,所以折下來,讓我乍一看有種他彎腰的錯覺。

  這到底是什麼?

  我想逃,可腳底卻如同被吸在地面一般,根本拔不出來。這時間只持續了半分鐘左右,也許正是溫建國所描繪的那個老人化成黑水的場景。溫建國寫得很細緻,以致於我有個錯覺,總覺得這過程持續了很長時間,可是真正看到,才知道很快。大約也只有三十到四十秒的時間而已,身高在一米七以上的張朋忽然間消失不見,那件風衣卻倒在了地上。不但是張朋,就算是那具村長的屍體,也已經消失不見了,地上張朋的衣服邊,只有村長那粗布衣服。

  一定是個噩夢了。

  我這樣想著。我只有可能沉浸在一個漫長的噩夢裡。在這個噩夢中,我才會看到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紫嵐、柳文淵、張朋、鐵滿,還有被鐵滿殺死的村長,都只是一個噩夢中的人物,都是不真實的。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我看到的一切。

  "叮"的一聲,打破了周圍的寂靜。張朋那驚天動地的叫聲停止後,周圍越發寂靜,月光也似乎一下失去了光亮,周圍重新變成一片昏暗。是的,儘管本來就很暗,我仍然感到了黑暗的無所不在。那種濃厚的黑暗像是沉重的生鐵,會流動的生鐵,正在堵住每一個縫隙。我被這一聲響驚醒過來,眨了眨眼,毫不意外地發現井臺上已是一片平靜,露出的也只是石頭井欄的本色。只是與噩夢不一樣的是,柳文淵仍然站在井臺邊,在他對面,是一件已經擠成一堆的風衣。

  噩夢雖然怪誕,大概仍然有邏輯性。我想著。的確,我夢見張朋消失,而他的衣服卻仍然還在。

  一個東西滾到了我腳邊,我揀了起來。正是那個班指,內圈還有因為我套在鑰匙圈上而留下的擦痕。我呆呆地看著這個班指,仍然想不通這到底算不算一個夢。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寂靜後,這腳步得顯得如此突兀。我回過頭,鐵滿正舉著鋼筋向我走來。鋼筋的尖頭上,血已經幹了,可是仍然有股刺鼻的血腥氣。看到他這副樣子,我卻並不感到害怕,只是覺得可笑。

  "不要殺他!"

  柳文淵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他的聲音充滿磁性,相當圓潤動聽,可是在我聽來,卻顯得如此不踏實。鐵滿瞪著柳文淵,道:"做什麼?"

  柳文淵向我走了過來。方才鐵滿說要把他的白癡兒子帶出來時,他驚慌失措,這時卻顯得極為平靜。他走到我跟前,看了看我,突然輕聲道:"你才是溫建國找來的人吧?"

  他的話十分平和,這句話終於把我拉回了現實,只是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呆呆地看著他,道:"你是柳文淵?"

  "我是。"他看了看我手上的班指,輕聲道:"這班指是你的吧?張朋真是無妄之災,毀在自己的貪欲下了。"

  他說的是很標準的普通話,可是他的談吐總有種脫離現實的感覺。我看了看班指,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柳文淵沒有回答我,只是輕聲道:"你叫什麼?"

  "我姓秦。秦成康。"我低聲說著。不知為什麼,柳文淵問的話,我似乎不得不回答。他又看了我一下,道:"戴上它。"

  "戴不進去的,太小了……"

  "戴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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