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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酒菜上來,便開始下筷。秦明月和丁鳳鳴叫了一瓶烈性酒,唐詩喝的是紅酒。幾杯下肚,臉上便紅潮氤氳,額上細汗如珠。其實丁鳳鳴不太喜歡和秦明月一起出來吃飯。和他在一起,總覺得比較乏味,不容易找到共同語言,有些拘束,難得放開。尤其是上次偶然發現那一抽屜春藥後,心裡就有些鄙視他。雖然如此,秦明月基本算個厚道人,也沒得什麼壞心思。這麼想,丁鳳鳴有些慚愧,為避免冷場,就找個話題說:「這喝酒,也是有文化的。城裡的酒文化和鄉下的酒文化不同。鄉下的酒文化既不耐煩溯源,也不講究風雅,多是由一個個故事串聯起來的。我講個酒故事給你們聽?」

  秦明月發話:「辛苦一年了,大家都不容易,喝就喝得高興點。這樣吧,一人講一個,不精彩就罰三杯。」

  唐詩說:「這擺明是欺負我嘛。不過沒得關係,兩三杯我還是喝得了的。」

  有幾杯酒墊底,丁鳳鳴膽大起來,說:「不過這故事有些不文明,你們點頭我才敢講。」

  唐詩搶先道:「我的耳朵有特異功能,該聽的聽得見,不該聽的聽不見。」

  秦明月幹了一杯,腦門上亮亮的一片,說:「唐詩都這樣說了,我還有什麼意見?今兒只當是朋友聚會,放開點沒問題。」

  丁鳳鳴就開講:「我們鄰村裡有個許瞎子,也不真瞎,高度近視吧。那時許瞎子可是個人物,全村就他一個文化人,讀過幾年私塾的。文化大革命鬧得正兇,運動一個接一個,最高指示也一個接一個,常常半夜都爬起來開會。一開會問題就來了,沒人識得字,指示也沒得辦法傳達。支書就說,讓許瞎子念吧。當即有人反對,說許瞎子成分不好,解放前歷史不清白。支書把目光掃過去,說,那你來?那人扁擔倒下認不得是個『一』字,如何來得?屁都不敢放一個,蔫蔫坐下。從此以後,許瞎子就專職坐在臺上念檔報紙,一干人在下麵聽。許瞎子幾乎成了半脫產幹部,感到光榮極了,地位也一下子提高了,村人再也不敢欺負他,路上碰見也恭敬得很。如此過了半年,縣裡下來了一個工作組,幫助開展批林批孔運動。照例開會,照例由許瞎子念檔報紙。許瞎子就念:孔子日,克己復禮;孔子日,學而優則仕。工作組的人到底文化高,糾正說,這字不念日,念『曰』,和『月』一個音。許瞎子還不服,說,奇怪了,瘦一些念日,肥一些矮一些就念曰,沒聽說過。工作組的人也耐心,找出字典來,許瞎子才服氣。台下的人一直眼紅他,早憋不住氣了。一個叫許細毛的光棍站起來,義憤填膺地說:我們老百姓都沒得日的,倒叫一個不知哪裡來的孔子日了大半年!貧下中農們哪,我們決不能答應!於是群情激憤,把個許瞎子鬥得魂飛魄散。」

  二人早已笑倒。秦明月一口酒嗆了,好不容易順過氣來,說:「你這傢伙,一肚子壞水,平日裡倒看不出來。」

  丁鳳鳴說:「哪是我壞?是生活本來就精彩。」

  唐詩的笑是強忍無聲的,埋了頭雙肩劇烈地抖動。這時抬起頭來,滿臉漲得通紅,瞅了他一眼,眼神是嗔怪的。

  秦明月笑過,想起自己的領導身份,說:「女同志在此,還是要文明些。你這故事雖精彩,但和酒文化還是不沾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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