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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長頸鹿就給他算帳:「月工資是四百六十塊,一年是五千五百二十塊,今年只發七個月工資計三千三百二十塊,欠發兩千二百塊,加上歷年欠發三千三百五十塊,總計欠發五千五百五十塊。減去政府諸如公路捐款、防汛捐款等亂七八糟的扣款四百九十塊,還應發五千零六十塊。老婆沒得工作,就在學校附近租了三畝旱地種點棉花、蔬菜,收入也不多,一家人就指望著這點工資,還老沒得領的。我們最怕有紅白喜事,怎麼著也得湊點份子,這時大家都如熱鍋上的螞蟻,滿世界借錢。上個月老表結婚,我就出了大醜。舅舅曉得我沒錢,預先就把份子錢給了我,我也就人模狗樣地上了禮簿。後來新媳婦篩糖茶①,別的親戚擱茶錢,我硬是幹挺著一個零角子崽兒都沒掏,當時那個尷尬,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大家實在是過不下去了,所以才想鬧個大場合。日子過得下去誰願意鬧啊,中國的老百姓最是順服的了。」

  丁鳳鳴不解,說這事好像歸縣裡管,為什麼要到市里來呢?

  長頸鹿說:「到縣裡鬧得沒味了。鬧一次,縣裡就撒點胡椒麵,就像哄小孩,哭一聲給一口奶吃,問題總是得不到徹底的解決。我們想,只有引起市里或省裡的重視,或許事情就能解決吧?」

  丁鳳鳴本想把氣氛搞得活躍點,畢竟長頸鹿是他學生時期最好的朋友之一。但長頸鹿這麼一控訴,丁鳳鳴卻發現自己既不好安慰,安慰就有憐惜的意思,也不便附和,畢竟這事太過敏感。於是就不再問,長頸鹿也不再說。兩人扯些閒話,把酒喝幹,默默回去。

  第二天清早,丁鳳鳴趕到招待所,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長頸鹿等早不見了人影。潛意識裡微微松了一口氣,便有些惆悵,心想在社會上混了幾年,自己也變得勢利了的。若是學生時代,只怕早已扯了床單做旗幟,和他們一起上街遊行了。而現在,不但不敢上街,連一句支持的話也沒得。首鼠兩端,前怕狼後怕虎,這就是成熟了?

  上午上班,丁鳳鳴心神不定。果然十點不到,就有消息傳來,說市政府所在的路段交通堵塞,大批交警趕去維持秩序。一會兒更詳細的消息說,是一夥老師上訪,黑壓壓一片只怕有五六百人。他們既不吵也不鬧,只靜靜地坐在市政府門口。許多人自帶了鋪蓋行李,準備在此過夜。用丈寬的土布寫了無數「我們要工資,我們要生存」、「百年大計,教育為本」、「校舍不如廟舍,師生有如野鬼」之類的橫幅。有一幅最有意思,寫的是「春節讓我們吃頓肉」,讓無數圍觀的人欷?#91;不已。教育局長出面做工作,老師們不為所動,急得局長只差下跪了。分管教育的副市長出來和老師們對話,老師就說,要求很簡單,春節前補發欠發的工資,讓老婆孩子有新衣服穿,讓過年的餐桌上有些葷菜。我們知道你們官兒們大會小會作報告,一二三四,甲乙丙丁,嘴巴子花妙得很。這回不管你們說得多動聽,拿不到工資我們就準備在這裡過年了!

  辦公室的人無心工作,都聚在一起議論,唾沫亂飛,興奮莫名。丁鳳鳴心裡鬱悶,坐到一邊發呆。雖然白天氣溫暖和,晚上仍是寒冷。靜坐的隊伍中還有老人小孩,他們如何挨得過漫漫長夜?

  卻聽唐詩說:「主任,我請假去聲援一下,以示上河市民對正義的支持。」

  秦明月瞪眼:「你發什麼神經?讓市里把你攝下來,你這飯碗還想不想保?女孩子,瘋瘋癲癲幹什麼!」

  唐詩不怕,漂亮的女孩子總有些優越感的。她嚴肅地說:「那我下班了去總行吧?喂,丁鳳鳴,你去不去?」

  丁鳳鳴不好說去,也不好說不去,就轉移話題說:「不到山窮水盡,吃了豹子膽他們也不敢的。原來只曉得農民苦,現在才曉得老師居然和農民一樣苦。我就不明白,我們的領導怎麼啦?我們的國家怎麼啦?」

  大家一時無語。秦明月就說:「小丁看問題就深刻多了。國家大事我們管不了,我倒是擔心我們廠,只怕又要出血了。」

  唐詩說:「廠長高人,早躲得沒影了。」

  秦明月是真生氣了,又瞪眼:「胡說,廠長躲誰?廠長出去收賬了。廠長為了我們廠,真是鞠躬盡瘁,嘔心瀝血,年都過不好,你倒還說冤枉話。」

  唐詩又嬉皮笑臉,模仿主任的腔調:「胡說,我真的是胡說!收賬好啊,不收賬年終獎哪裡來?」

  電話突然劇烈地響起來,秦明月猶豫了一下,說:「小丁,你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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